“當、當然知道。”明露聲音都不利索,強行停住腳忍著想裹上外套的自慚形穢。
為什麼對方明明扣子扣得嚴嚴實實至最上方,連一縷鎖骨都沒露,卻活生生將她比了下去?
她這才恍然之前眾人不是在看自己,臉龐火辣之餘,惱羞彙集成了怒。
“意思就是女子不需要才華,隻要順從丈夫就行。”明露強撐著字字擲地有聲。
她特意找了這個自己知道的名句,這些話一定能對上位心意。
“這就是我推行的女子道路。”明露想起腦海詩詞依仗逐漸膽大,恨不得高聲直接上達天聽才好。
“才華名滿天下的我就是這樣認為的。”
在場千金們眉頭幾乎瞬間皺起,為明露這個自爆式以她自身為例的、前所未聞的觀點。
連南側世家公子們都驚詫望去。
“錯。”明朝雪一個字壓下滿院的焦躁情緒。
“我在一本古書上看過這句話。”她眉目清麗,聲色舒緩,“原意是,女子如果沒有天賦的才華,那就要看她的德行。”
“你的德行。”明朝雪不等對方開口,微微一笑,“有目共睹。”
花園立刻附和出一陣心領神會的笑音,刹那想起先前大春遊裡流傳全京的名言,笑得明露臉龐刺痛。
“而你的才華,究竟是真是假。”
明朝雪細細望過去,實在是不理解這憑借他人詩詞構建的空中樓閣怎麼能這麼有底氣。
“你、你胡說什麼……”明露登時有股被看透的涼意,那雙淺色眸子仿佛要扒開她的皮囊看透內骨,反問底氣都不足。
明朝雪倒不急這一步,唇角微揚上前一邁,想起先前的“理念”放輕音色。
“你是男子還是女子。”
明露條件反射往後倒退,摸不清這突然變化的問題,謹慎回答,“女子。”
“哦,既然你是女子。”明朝雪語帶疑惑,“那你現在怎麼出現在這裡?”
啊?明露緊繃神經霎時間沒能轉化反應。
“按你的話說。你是女子,你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得科舉不得外出不得學習、應該一輩子守在後宅不見天日。”
明朝雪記憶很好複述先前聽到的一句句話,複述自己前世被禁閉的數十年。
她眸色如冰,語調清寒入骨,忽而句句反駁質問。
“你既然推崇於此,為什麼自己要走出門要離家要交友要來皇宮赴宴!”
吧嗒。明露被氣勢一驚踉蹌後仰,晚間冰涼寒風好似要將她雙腿凍成冰塊、冷透全身。
她張口無聲半餉,結結巴巴,“我、我是不一樣的啊,我……”
“你不一樣?”斜靠高椅的殷君淩露出一個稍帶惡劣的笑,“你不是女子?那你是什麼?”
“我?!”明露猛然窒息沒法解釋。
她怎麼會和其他人一樣呢?她擁有神奇穿越的經曆肯定是要指引這個落後世界,是與眾不同的救世主。
她怎麼能和女子一樣被關在家裡?她才不要過那種生活。
“說啊。”有千金拍案而起,暢快淋漓跟著質問,“我們不認同,我們愛出門就出門。你認同,你把你自己關家裡唄。”
“我記得這位二小姐是最愛滿京城交朋友了。真有意思,你不把自己當女的?”
園子裡一道道響應連聲而起。
“明家姐姐直接把她關回去吧。不都說二小姐病重在屋?這怎麼還活蹦亂跳的說胡話呢?”
輕視冷漠的目光一簇簇凝集在說不出話的明露身上。
明露再度感到渾身針紮般的刺痛,這個愚昧的封建糟粕讓她根本沒法解釋。
她要是暴露自己“天賜之人”的來曆怕是會被縱火一把燒了。
明露惶然往公子哥們的方向看去,試圖得到一點支持。
可碰上的還是一雙雙訝異目光,像是在看一個神誌不清的人。
“她是怎麼想的?”世家公子中有人愕然,“我要是敢說這種話,母親第一個饒不了我。”
我是在幫你們說話啊。明露簡直不敢相信連他們都不支持自己,麵皮青紅得像是被放在地上踩。
她恨不得當場開條縫讓自己鑽進去。
“明露。”
指名道姓的喚聲讓明露不知不覺就轉頭,對上了一道剔透視線。
那雙淺色眸子澄澈倒映麵前人的影子,恍若要看透裡麵蕭瑟的心魄。
“你和我記憶中的妹妹太不一樣了。自從落水之後,你就像變了個人。”明朝雪一字一頓,詰問靈魂,“你是我的妹妹嗎。”
砰!明露血液刹那上湧直衝頭顱,最大的秘密昭然若現,她差點要在這漠然注視裡發起抖來。
“你不是。”明朝雪一步步往前走去、錯過手足僵硬的人、邁向繁榮盛景的花園。
她在眾人麵前宣布明父的結論。
“我妹妹明朝月因病傷身,休養在家。你隻是景王世子帶來同行的女伴。”
明露一動不敢動,任由人與自己擦肩而過,寒風從一句句話語中生出鑽進她骨髓。
周圍目光變了變,好似一個個都帶上深意,那是比先前的嘲諷更為冷冽的深意。
明露茫然四顧,忽而覺得自己身份被一句話剝奪,冰涼入骨。
嗒。景王世子邁入小花園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正往前邁去的明朝雪。
僅僅是一個濃密墨發被風吹拂的背影,都讓他眼眸一怔立在原地。
他直直看對方進入千金堆中,被眾星拱月熱烈歡迎。每個人都想上前問候說話,她走到哪兒、哪兒就是全場矚目的焦點。
擁有這樣凝聚力的人,曾經是自己的未婚妻。
這不就是自己夢寐以求能並肩同行的正妃?景王世子恍惚一瞬,感到手臂被一拉,回神就見麵前濕漉漉眼睛又要哭的明露。
“慎行。”千乘風眉頭一皺低低喝止。這是慶功宴會喜慶的時刻,在這裡哭是給皇室添堵嗎?
他以前怎麼沒發現這樣一位嬌俏的才女居然如此不知輕重。
“嗚。”明露強行吞下喉口的哽咽,水潤潤眼睛睜大流露出被吼的詫異委屈。
“怎麼穿成這樣。”景王世子眉頭就沒放鬆過,正要讓她披上外套,立刻敏銳察覺眾人投射過來的視線。
他儘量不露聲色飛速打量周圍,動了動唇還沒說話,遠遠一位和他不對付的世家子弟就走了過來。
“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世家公子笑吟吟用了尊稱,笑裡藏刀句句紮心。
“方才這位‘女伴’豪言壯語,說是要讓天下女子都關在後院。啊呀,世子爺也這樣想?這要是被我母親聽到少不得一頓打。”
“想必景王世子有嫡母看重疼愛才如此敢言不懼,佩服、佩服啊。”
世家公子雙手抱拳重重喝彩,一通話乾脆說完也不多留,徑直擦肩往外走時再補輕聲。
“還要感謝你的愚蠢讓明家大小姐看清退婚,我們才有追求的機會。聽說明府門檻都要被媒婆踏平了呢。”
啪嗒。輕快腳步錯開離去,隻留風中不加掩飾的嘲諷。
千乘風俊美麵容鐵青,這一段話連戳三個要害讓他牙關緊咬,聽出重點冷冽低下頭。
“你瘋了?”那些話豈是可以大庭廣眾、當著滿園千金開口的?
“我、也是為了幫助乘風哥哥啊。”明露將自己死死裹進外套,楚楚委屈。
她隻不過是怕風頭都被千乘風搶了去,才想故意第一個說給園子裡上位的耳目聽、為自己添彩的。
本來都想好一切說辭,她也後悔又撞在嫡姐手裡啊。
千乘風盯著這個又淚眼盈盈的臉,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這話怎麼能由你說出口?你不也是女的嗎?”
他虛懷若穀能聽取新奇意見,也能從那驚世駭俗的話中找到有利家國的可取之處。
可這提出觀點的人有時候做事竟然蠢得令人發指,他真懷疑一個人能長兩個腦子嗎?
“你、你怎麼和姐姐說一樣的話?”明露孤立無援控訴,淚光都要藏不住了。
和明朝雪說過一樣的話?千乘風一愣,居然泛出一絲喜色,無意識想去尋找遠處光芒耀眼的倩影。
“乘風哥哥我錯了,我以後不會再亂說。”明露心弦一緊,連忙上前摟住千乘風衣袖低聲。
“我準備好很多詩詞,正適合這次慶功宴。我會讓景王府邸大出風頭,這樣名聲一定能全部回來。”
千乘風本能伸出手就想推卻,聽到後半句話緩了動作。
他是知道明露極其富有才華,這些天也靈感爆發吟誦許多詩,讓他都頗覺驚豔。
不管怎麼樣,這些詩詞是真的。
景王世子頓了頓,任由自己手臂被摟住沒再多說,視線隻遙遙追隨遠處被眾人圍繞的身影,念頭堅定。
他心中有大業,等到大業已成,他願意放下身段重新求娶。
咚咚。
宣布宴會即將開場的輕微聲響亮起,宮人站在門口準備為園中千金公子們引路。
一個偏矮身影大搖大擺晃動走近。
“不敢當不敢當。”有認出來人的公子哥連連拱手玩笑,“怎麼敢勞煩寇大學士親自前來接引?”
一般隻有親自上門搶書才對。
“哼,小輩,誰要來接引你們。”寇大學士中氣十足,“老夫不過是來看看這天下的才子才女們。”
他銳利視線炯炯有神轉一圈,停在還摟抱景王世子的明露身上,抬起下巴聲音洪亮。
“不過爾爾。”
明露今天一而再再而三被嘲諷,眼眶都泛紅翻動腦海詩詞想當場打臉。
可寇大學士來去匆匆,笑話全場一圈甚至沒給她張嘴的機會,搖頭晃腦又走了,徒留她憋屈得不能言。
明朝雪淺眸凝聚,望著自己細細調查過許多回的人,語調放輕上揚疑惑,“這是?”
“明姐姐不用在意啦。”有熱情的千金爭先恐後解釋。
“寇大學士脾氣是這樣。得了新奇書籍自己高興又不樂意被我們知道內容,就會這樣暗暗炫耀一圈。”
“這次寇老頭反應可比先前都大。”
遠側王孫公子們聽到聲響,也若無其事般揚聲回答。
“上回他搶到心儀的書都沒這麼炫耀,這回肯定是得到市麵少見的珍藏。”
“原來是這樣。”明朝雪唇角微揚,眸光明亮如霜被簇擁往外走去,“那應該是一本很有趣的書。”
能在宮宴上大放異彩的那種有趣。
作者有話要說: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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