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銀霜投落在繁花如景的長園,千羨歡本就高大的身影直接籠罩住整個小亭。
“殿下，知道我受過傷？”明朝雪好奇，手指壓在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腕間。
自己從沒在外露出過傷勢,連殷君淩都不知道。念頭一轉間，她想起最初通報消息的影衛。
“沒命令人偷看。”千羨歡一眼就看出麵前人在想什麼，嘶了下為自己澄清。
他又不是控製欲那麼強的變態會時刻派人跟隨。
“腕紗,你不是會特意博人眼球的。”他言簡意賅解釋，自然轉移話題提起先前，帶著不用謝的坦然,“古書是我插手的。”
明朝雪哦了聲點了點頭，從這前後兩句話中得出一個結論。
“殿下還是派人跟著我了。”
戰無不勝的大將軍為這過分敏銳思維嘖了聲，忽而對花卉感興趣側眸，“幫忙而已。”
他雄偉身影一側莫名在亭內空蕩蕩出流暢長風。
明朝雪微微一笑，想起原定命運中對方的結局，從桌前取出藥膏。
“多謝殿下的藥。”清冽藥香彌漫發散，她抹了抹，“殿下出征在外，可受過什麼傷？”
從麵上完全看不出健碩的對方有什麼傷病,可不治而亡的歸宿就在未來。
千羨歡為這個話頭揚了下眉，不後怕也不炫耀平靜回答，“重傷數次，見過太多的藥。所以能認出那個春日濃。”
刀槍無眼,他又是習慣帶頭衝鋒的，傷勢極端時都是下重藥撈命。
幾次過後,尋常藥量在他身上都不起什麼作用，那點春.藥對他也根本毫無影響。
“聽說有些暗傷會乘機體內。”明朝雪輕聲。
她不太通醫理，不過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皇宮,肯定早早檢查過一遍。
這話中帶著的勸建擔憂皆有，在僻靜亭子裡能讓千羨歡一耳就聽出來。
“禦醫有查平安脈。”千羨歡心中一動情緒頗好，視線飛快轉了一圈，沒看到自己送出的那把匕首。
難道不喜歡嗎？那可是他庫房裡最好的寶石彙集成最亮眼的匕首，飲血如泥殺敵如麻，應該很討人喜歡才對。
大將軍將心比心推測有了自信，想問問評價，“你……”
“嘎嘎嘎——嘎——”
銳利長風唰一聲刮過，撲騰撲騰的翅膀扇動打亂亭內靜謐。
黯淡灰色翅膀的大鳥從天而降，循著主人味道衝進亭子。
它徑直忽略站在亭口的主人，一股腦衝到內側的美人身邊，叫聲活潑試圖蹭蹭，“嘎——”
這是在山上見過的大鳥。
明朝雪還記得這隻少見色澤不鮮豔的鸚鵡，見它探頭探腦得可愛，伸出手指略摸了摸滑順脖頸。
“嘎~”鸚鵡就勢往下一倒，展開翅膀乖巧一動不動。
明朝雪嘴角微翹，抱起揉揉它舒展的灰色羽毛，看過天色起身告辭，“我也該回宴席。”
千羨歡放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沒多說什麼，讓出位置做了個請的手勢。
“古書記載過許多戰場傷勢存留在日後突然發作的舊事。”要離開的一刻明朝雪還是稍稍俯身，作為受庇佑的國人低勸，“殿下為國家儘忠職守，也請殿下小心多看顧身體。”
“身為將軍沒這麼容易倒下的。”千羨歡笑了下，看人在月下逐漸遠去，總覺得這一幕很是熟悉。
隻是意識海中畫麵還沒勾勒呈現，一陣嘎嘎嘎叫聲就將靜謐破碎。
他唇邊笑意不變，回頭，看向還翻滾在位置上舒展翅膀的鸚鵡，眯了眯眼。
“嘎——！”鸚鵡厚重身體靈活蹦起，被無形煞氣翻轉一圈磕磕絆絆衝向天空，繞開小心眼的主人衝遠。
長長茂密花海前，一陣清風略過，將搖曳枝葉刮向宴會前庭。
此時的宮宴依舊熱鬨。
景王世子在重新冷靜後，憑著強大自製力再次踏進宴會。
他俊逸麵容狼狽，幾乎在邁進的第一步就感到落在身上令人刺痛的視線，咬牙強忍，以心中大業鞭策往前走去。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不在，前方的高位隻剩下正嘟嘟囔囔罵罵咧咧戳菜的三皇子。
“三殿下。”千乘風換上好顏色，恭敬遞上酒杯試圖一敬。
砰！三皇子一踹桌椅壓根沒個好臉。
被二哥禁止飲酒的他焦躁到不行，又不敢偷偷喝，私下做什麼都逃不過二哥一頓鞭子的，沒有興趣搭理人。
“三殿下先前不是喜歡一副匿名詩詞？還了評字、約同上山裡遊玩？”
千乘風忍怒提起最初的事，說到多峰山時不由腿部作痛。
正是因為這個三殿下和明露的邀約導致一切。結果到最後三皇子都沒出現，反而是自己遇到了山賊。
他此刻也不敢以自己為籌碼，隻想在外人麵前作出一個“與上位有故”“依舊受寵”的假象。
“就是多峰山，近晚的時刻。”千乘風忍恥斂聲，卻不料三皇子反應截然不同。
“什麼多峰山？什麼評字同遊？你不會是被刺激傻了吧？”
三皇子聽都聽不懂這完全沒做過的事情，不耐煩一把推開麵前人暴戾怒斥，“丟人現眼的東西，拿著杯酒在我麵前胡說八道些什麼？”
他想喝又喝不到，對景王世子送到麵前的酒更是大怒。這簡直是在故意激怒他。
千乘風腿還沒好，被這毫不留情一推登時又是一個踉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皇子為人他知道的，甚至暴戾之名都是他偷偷誇大流傳，是個做了就會承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如果他說沒有就真的是沒有。
四麵八方再度彙集的目光猶如利刃一片片割在他身上。
那既然三皇子這樣說，一開始的那場害他遇到山賊的“約遊”又是怎麼回事？
千乘風眼睛逐漸泛起血絲，想到了那個在一開始嬌俏動人廣交好友的明露。
明露。
“原來根本沒有約遊，原來全部都是她的手筆……哈……”
千乘風喉口腥甜，頭腦是史無前例的清晰和疼痛，嗬了一聲渾身發顫怒到極點反而低低發起笑來。
想起明露的故作詫異冒名抄襲、自己身敗名裂的狼藉，他無聲嘶吼又頭疼欲裂倒在地麵。
周圍早有宮人快速上前，在引起更大騷亂之前重新將人送回原本的側殿。
側殿裡。
千乘風捂著腦袋呻.吟，渾身冒汗痛到恨不得以頭搶地，在偏床上掙紮一圈。
數不清畫麵刀捅般塞入腦海，砰！
他豁然睜開眼睛，重重喘息睜眼盯向虛空，慢慢四顧，“怎麼回事……”
一幕幕畫麵再次回蕩在腦海。
他意識海裡有一副大相徑庭的記憶，像是一個瑰麗的夢。
夢境中，他如願娶到右丞相嫡女明朝雪。
內有明朝雪打理好內院平衡各方勢力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外有右丞相相助順順利利辦了一件件大事，最後成功實現心中大業。
“多麼美好的夢。”千乘風喃喃半餉，越想越是恍惚，突然聽到外麵喧鬨的聲音。
一群宮人將渾身發軟的明露攙扶進來。
“景王世子攜進宮宴的姑娘，因塗抹春日濃意圖不軌，受罰。當眾實施鞭刑。”
為首的宮人率先解釋刑罰緣故，將明露放置在另一側的床榻上，魚貫退出。
明露捂臉嗚咽，渾身一動不能動。
方才一句句的審判被當眾念出，她被迫伏在長凳前受刑，異樣刺眼的目光讓她恨不得當場死去。
自己絕無可能嫁給大將軍。
這個認知讓明露惶然驚懼，對方輕描淡寫一瞥就沸騰煞氣的眼神讓她根本不敢再嘗試第二次。
而周身的火熱再起。
春日濃的藥效再次發作，她在氣息喘喘之餘，終於想起另一側的景王世子。
“嗚嗚，這裡是哪裡？我好熱……”明露話語哽咽，一點點翻轉起身，火熱讓她一時間能忘卻忍痛，腳踝一歪往前撲去。
啪！毫不掩飾的一拳迎麵衝來。
明露整個人翻滾跌落地麵，痛呼抬頭愕然對上一雙充滿血絲的可懼眼神。
“是真的，一模一樣的話，那個夢是真的哈哈哈。”
千乘風喃喃崩潰，控製不住低低越笑越大，最後撕心裂肺哈哈大笑。
剛才明露話語和夢境中的一模一樣，連“不小心失腳”撲上來的動作都是一模一樣。
夢境中自己遇到中了春.藥的明露，麵對意中人的投懷送抱根本沒有辦法拒絕。甚至為了討好她將明朝雪幽閉在內院，封鎖消息不讓任何人入內。
那時候的自己已經走上正軌，後麵也如願以償。
可如今不一樣。
一切在最開始的時候就變了。因為自己沒有娶到明朝雪，一切都變了。
（2）
“你這個毒婦。”千乘風臉龐扭曲，大笑後是暴怒咆哮。
“從頭到尾都是你、你害我沒有娶到明朝雪、都是你害的我。”
明露茫然聽著這滔天怒火，冰涼地板讓她神智漸漸複蘇，手心收緊。
“你哪裡比得上你嫡姐？從一開始上山邀約就是假的，山賊也是你的‘朋友’？後院偷人的也是你的‘朋友’。”
千乘風不由自主想起惡心的山賊，想起夢境一幕幕，暴怒之下站立不穩，被驟然反撲的明露一把推倒在地。
“怪我？還不是你自己廢物。”明露渾身滾燙與惱羞蔓延，怒從心起。
“有未婚妻不好好對待，眼睛放在妻妹身上？這都是你自己的錯，這朝代女子都比你強多的！”
“優柔寡斷的沒用東西，配不上叫個男人，活該我嫡姐看不上你！”
砰！毫不留情的一腳狠狠踹在倒地的人腿間，巨大衝擊力正中目標。
慘烈哀嚎聲頓起。
“啊——”景王世子在劇烈疼痛中淒厲翻滾撞上長柱，頭昏眼花鮮血流出額角，視野是紅豔豔的一片，無意識呢喃，“朝雪本來該是我的，我的大業該成……”
側殿內動靜實在太大，宮人連忙進入將兩人分開，叫太醫的叫太醫，浸冷水的浸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