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誰才是一路摸爬打滾摔過來的人?誰換走了屬於我的人生?”
蘊含疑惑的話語一遍遍回蕩在極儘奢華的氣派大廳內。
沒有人能回答出聲。
富家子弟們發愣,這才第一次認真看向麵前這個本該是自己青梅竹馬的寒家大小姐。
他們在外隻聽說她的行為舉止粗糙、連餐桌禮儀都不懂的低劣膽怯。
和從小被精心培養的寒幼瑰是天壤之彆。
此刻他們才注意到她粗糙皮膚上一道道的傷疤,受儘滄桑的疲累堆積在這位本該是千金大小姐的人身上。
“她身為養女受到良好教育、學舞蹈學才藝。我在孤兒院掃地板發傳單養自己。她出海坐遊輪賞玩,我在遊輪裡當清潔工。”
明朝雪前世沒能進入一個好的孤兒院。
她平靜複述輾轉求生的童年,手指按在心間,問出很久前就深埋心底不敢出口的話。
“大家都同情她。那誰來同情我的苦,誰理解我的情緒?”
廳堂落針可聞。
“你們問我為什麼長得和小時候不一樣,為什麼沒有寒幼瑰皮膚白。”
明朝雪環顧一圈,將前世堆積的壓抑情緒傾儘揮灑後淡淡道。
“這就是我給你們的答案。”
先前問話的富家子弟臉頰頓時火辣辣刺痛起來。
對於這位曾經的白月光,這答複像是一根根針紮在他們的臉上,連連避開視線恨不得當場消失。
他們曾經一直覺得被當做替身的寒幼瑰最值得同情。
可在滿身疤痕麵前,他們突然不懂哭哭啼啼的寒家養女為什麼要鬨情緒。她可是生活在富裕豪門。
“我不知道……”領頭的斯文公子哥啞口,在那雙淡色目光注視下說不出其他的話。
“我很抱歉。”
明朝雪飲了口茶水,感受流淌在體內的水流,長睫平直抬起無動於衷的漠然。
在她的視野中,係統貼心在麵前人頭頂貼上標簽。
[男二。林斯言]
她看向麵前這位在前世一直默默為命運之女付出、任勞任怨的保護傘,不置可否揚揚唇角。
“又不是你弄丟的我,你為什麼要說道歉。”
夏日的風很大,穿堂而過帶起呼嘯的涼意。
掩蓋了廳堂外的腳步聲。
“怎麼這麼安靜,是寒家有什麼懈怠嗎。”穩重纖細嗓音響在門外。
裝扮精致的寒母挽著方才跑出去的養女邁進大廳,細眉擰了擰。
“怎麼沒人看著?就單單放你們在這也太沒禮貌了。”
“伯母。”林斯言等人依次問好,略帶糾結看過眼眶微紅的寒幼瑰,笑著搭話。
“不是有朝雪妹妹在這裡,怎麼會沒禮貌。”
剛才是杜盛裴把其他人都轟了出去,並不能怪明朝雪招待不周。
寒母沒搭話,先挽著養女在高位坐好,招手讓伺候的人進來。
等一切就緒,她才掃過明朝雪、在那粗糙皮膚和毛躁發梢上皺眉頓了頓,又輕飄飄轉開視線。
“你也是被認回來的人了,怎麼也不打扮清楚點?不是給你買化妝品了嗎。”
明朝雪正默默觀察這位在這個世界中自己的母親。
前世,自己曾經痛苦過親生父母更看重養女。她不嫉妒養女,隻埋怨自己為什麼不能變得更優秀。
但現在,從對方出現的第一麵,她就敏銳察覺到不喜。
這是根深蒂固、難以磨滅的不喜——本不該出現在親生母女之間。
寒母拍拍親近坐在身邊高挑乖巧的養女,看過她泛紅的眼睛,再瞥向親女時不由挑剔。
“雖然你在下流社會生活了一段時間,難免沾染不良風氣。不過你到底是我的女兒,我希望你能擺正心態。”
“你的丟失是命運。命運讓你丟失,不能怪任何人。”寒母摸了摸脖頸上的玉佛,虔誠念了聲佛。
“瑰兒也是無辜的。她的確是比你優秀,你要承認這一點——彆做欺負姐姐的事情!”
最後擲地有聲的責問讓一旁的富家子弟思緒一頓。
他們頃刻間都沒能理解這話的遞進。
“不是的,妹妹沒有欺負我。”
不等其他人反應,淚光盈麵的寒幼瑰先連連擺手解釋,“我這是被風吹的,揉眼睛揉成這樣了。”
吹個風怎麼可能把眼睛揉成這樣?
寒母一眼識破謊言,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眼養女,在她哀求的視線中又歎口氣升起憐憫。
“——不是被風吹的。”
微啞嗓音響在大廳裡,讓寒母一愣轉過去。
明朝雪端正坐在沙發上,氣度是從前世流傳下來近半生的從容。
“這是她和杜盛裴對話中哭紅的眼——我不記得剛才大廳裡有風。”
她沙啞聲音依舊清晰,直直看向猶存淚光的養女,將對方逼得躲開視線。
明朝雪細細看過對方,念頭一動——這位養女和真實容貌的自己骨相是有點相似,相似到不該存在於兩個陌生人之間。
直白白坦開的話語讓寒母追責的話噎在喉口,更讓她有些不解的是明朝雪的姿態。
自己這個新找回的親女一貫畏畏縮縮、強裝鎮定。可這次回話風姿居然不弱。
差點把她也壓了過去。
“瑰兒?”寒母彆開眼,征詢地望向身邊人,在那躲閃目光中發現端倪。
“瑰兒!都和你說過了,杜家那位脾性暴戾的並非良嫁,你……”
寒母情急之下教導脫口而出,說到一半才閉了閉口咽下餘話。
“你是個好孩子,母親會幫你相看的。”她在養女耳邊教誨低語,又轉向看上去隱隱不同的親生女兒,莊重沉聲。
“杜家於你來說是和好姻緣。和我們寒家有舊,以後出了什麼事我們也能照看你。”
這話聽起來宛若好意,又好似疏離。
以混吃等死為目的並不用支撐家業的公子哥們過耳隻當是慈母心。
林斯言卻能分辨出話中不同,略微複雜望了明朝雪一眼。在被戳開真相後,他恍惚看出寒家關係並不如同先前所想。
明朝雪在心中給寒母畫了個叉。
在這短短一麵中已經能確定對方的確不喜歡自己,甚至帶上淡淡厭惡。
她試圖回溯記憶,但在覺醒之前幼年的經曆依舊朦朧模糊,看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麼走失的。
夏日光亮照耀在廳堂頂端,照映出一道成熟身影。
“這麼熱鬨。”麵上依稀存留年輕俊朗的寒父由仆人接過西裝,輕鬆邁進廳堂,半是玩笑。
“都知道今天大喜日子要定親,來一起沾喜氣?”
“寒伯伯,我們也正要離開。”
富家子弟們在這接二連三回來的長輩裡也呆不住了,一個個紛紛告辭。
“不再多坐坐?”寒父和藹攔了攔,看向兩個女兒時是一樣的慈愛。
“朝雪,之前我是想先讓你靜養。既然現在傷好了,也有喜事上門,是該往外定一個名分,免得外麵亂猜。”
明朝雪望向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父親。
據說就是這位父親在胎記搜尋裡出了大力,才成功找到自己。
“這樣吧。”寒父坐在主位,不甚在意隨口。
“既然瑰兒比朝雪大,那對外就定瑰兒是大小姐,朝雪是二小姐。反正你們都是寒家女兒,疼妹妹也好。”
往外邁出的林斯言腳步一頓。
他詫異回頭,為這排列名號的決定。
按年齡是養女更大。可對外稱呼第一的名聲同樣重要,往往是繼承順序的排列。到底誰才是親生女?
寒幼瑰抿抿唇,率先應下,“女兒沒有意見,都依父親的。”
“反正外麵都知道妹妹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一個稱呼不礙事的。”她像是想開一個玩笑緩解氣氛,俏聲道。
“畢竟大家也一直知道我是養女。”
寒父為這份乖順滿意,還沒來得及點頭就聽一道微啞聲音響起。
“我不同意。”
明朝雪麵容粗糙,音色也不及養女清亮,但她有一雙透徹的眸子,學起前話。
“既然外麵都知道我是真正的寒家千金。那我為什麼要拍在養女後麵稱為第二。”
養女寒幼瑰俏皮話頓住,驚訝啟了啟唇。
明朝雪心中若有所思,轉向麵前那位據說是“一心找到自己”的父親,麵上篤定開口。
“寒家大小姐隻有一個。”
這算得上毫不客氣的話讓其他富家子弟外出的腳步都放緩,恨不得豎起耳朵。
“朝雪妹妹。”早就停下步伐的林斯言在這短暫安靜中開口,停了停繼續,“說得有道理。”
頂著寒幼瑰投過來驚詫的視線,他身軀挺直幫腔,“就像兩人所說。眾所周知的事,沒必要辦得更複雜。”
寒母細眉一豎想出聲。
不過寒父已經笑了笑,並不以為意輕易點頭,“也是。”
“既然這樣,朝雪就是我們寒家的大小姐。正好,我得到杜家訂婚的時間就在月末。”
寒父看向自己女兒,慈和說,“時間是有點趕,不過也差不多。你可以準備好吧。”
寒幼瑰才聽自小對自己好的溫柔哥哥突然幫彆人說話,心神正是不定盈盈望過去,轉頭就聽到訂婚消息,連忙將視線重新投向明朝雪。
“和杜家的訂婚。”明朝雪慢慢複述,回憶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