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青年男子再次從金光裡走出,再一次遍尋不到弓箭,再一次融化在冷風寒雨裡。
趙之星流淚,世界重置。
如此再三循環。
循環到第四次的時候,王勇已經有所了悟,不待王勇開口,沉默許久的哪吒,忽然道:“後羿在尋射日弓。如果找不到射日弓,他不會罷休。”
哪吒說話的時候,王勇看著他。
自從走進內核層,哪吒這個文本裡的原主角,便大多時候都在沉默。
他不對一路走來,聽不懂的東西發表意見,
大多時候,默認聽從王勇的安排,似乎忘了他一開始的目的。
像這樣詭秘的情況,哪吒似乎也不以為意,反而能給出一些頗為中肯的建議。
王勇看著哪吒,總覺得,他眉眼間,有些變化。
但哪吒不主動提起,他也不便出口詢問。
王勇收回打量哪吒的視線:“三公子說的不錯,我也這樣認為。趙之星可能在暗示我們,在這種情況下,我想,我們可以出手乾預。”
但是射日弓在哪裡?
他們在界外,將這如在玻璃房的琉璃世界看得清清楚楚。
第三層世界,地上,地下,泥土裡,泥土上,都沒有一把弓箭。
褚星奇道:“我的鏡花水月,可以幻化模樣,不如將鏡花水月變成弓箭,去試一試?”
他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讚同。
青年男子再一次開始尋找他的弓箭時,頭一次,有人拿著弓箭問他:“這是不是你的弓箭?”
他高興極啦,再一看,卻失望地搖了搖頭:“這不是我的弓箭。”
這些人便問他:“那你的弓箭,長什麼樣?”
後羿說:“我的弓箭,瘦弱,貧窮。我的弓箭,彎腰駝背。我的弓箭,受儘欺辱。”
鏡花水月兩麵,文本世界裡外,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張玉忽然道:“那,不就是,你的弓箭嗎?”
她心如赤子,大多時候隻聽憑印象和本能,一聽後羿的描述,霎時便指著那些勞作在田裡,瘦弱而貧窮,彎著腰勞作的人們。
後羿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怔了一怔,如沉沉一夢方醒來:“啊,我的弓箭,在這裡。”
他伸出手,地裡勞作的人們,一霎時變作金光,整個區域變作了光的海洋。
金光萬點,彙作一把高大的弓,上有星辰麥穗。
後羿撫摸著射日弓,忽然落寞地歎了一口氣:“一覺百年,神州陸沉。”
言罷,他拉開弓,腱子肉繃到極點,俊美的容貌上一片沉凝。
金光作箭枝。
嗖——
光箭飛呀,飛呀。
穿過了世界間的避障,一個太陽落下來了。
後羿連發十箭,十個太陽轟然迸裂。
看似光輝燦爛的太陽裡,數不清的猙獰黑影慘叫著奔逃。
但太陽的碎片化作光暈的金雨,遍灑琉璃界。
在光暈的金雨裡,黑影掙紮著消散,琉璃界間的壁障開始鬆動。
金雨一直下落,落到了最底層的世界,便化作騰騰雲彩,托著整個底層的世界,不停地往上升。
最終,底層的世界升到了與上層世界齊平的位置。
後羿的力氣用儘了,天上也沒有了太陽。
世界開始黑暗下來的一刹,後羿微微一笑,渾身亮得如金子一樣,然後,他變成了一輪真正的太陽,緩緩上升,最終懸在天際。
陰風散,冷雨乾,人間春回。
十個太陽裡逃出的黑影,消散的時候,被它們吞吃的白芒們終於得已超脫,飛向現實世界。
板橋區的駐紮部隊報告,板橋區四分之一的人口,已經重現人間。
鏡花水月前的人們,卻都一片默然。
一個年紀最大的老教授,研究中國古代文學的,在看了盤古開天,與後羿射日後,忽然取了眼鏡,擦了擦眼淚。
他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半是哽咽地說:“你們年輕人不懂什麼叫一窮二白。”
“中國人領先了五千年,卻在短短的百年後,進入新中國的時候,除了我們自己的雙手,什麼都沒有。那時候我們這一代人環視世界,真是如百年噩夢方醒來。”
趙宇宙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趙之星畫的第二幅稿子,其實不是最終成稿後的女媧補天。”
“而是後羿射日。”
“趙之星在新中國成立之後,從部隊轉業。曾因出眾的美術技能,又年紀輕輕,所以被祖國送出國,希望他學習動畫技術。
但是他回來之後,卻因為國內外動畫電影技術的過大差距,一直消沉,被打擊了自信,一度放棄自己學畫的愛好,自願作為一名墾荒者,在大漠戈壁上,為祖國墾荒。”
“後來,六十年代的時候,他看了一則新聞,心神震蕩,坐立難安,匆匆畫了一幅稿子後,便悶頭衝了出去,衝到組織那裡,請求調到上美工作。”
一九六.四年,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升起。
一窮二白的新中國人,用算盤,用雙手,打出了原子/彈。
趙宇宙至今記得那副泛黃的手稿,正麵是拉弓射箭向烈日的青年男子,背麵,力透紙背,匆匆而激動萬分地寫著:
“什麼都沒有,就從什麼都沒有做起!
我們還有自己的雙手!”
這一次,趙宇宙逐漸哽咽的聲音,卻沒有人打斷。
檢測部門再次來了電話:
內核層的融合點,又被敲碎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