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蹣跚地出了警局門口。
她在附近離警察局不遠的一處不顯眼,卻又不至於叫人看不見的草坪上找好了位置。
此時,寒星已經升到最高了。
她整理好自己的長發,整理好自己皺巴巴濕漉漉的衣服,躺在草地上,擺好手腳。
王小春的眼睛一點一點,失去了光芒,黯淡下來。
她想,我終究,我這幾十年,終究,是有價值的麼?
即使沒有價值,她想,我最後,也終於沒有給人添麻煩。
天大亮的時候,人們經過草坪,發現直直地躺著一具慘白的女屍,發出尖叫。
不遠處,警察、救護車正在趕來。
等他們到了,其中的一個法醫,看到一路水跡,忍不住說:“怎麼這麼奇怪?”
這屍體死亡早就超過兩天了,而且是溺死的。怎麼看起來......倒像是,屍體自己一路走過來,並且找好了位置,躺在這裡的。
更奇的是,警察局裡連她的死因、死亡時間,都登記得一清二楚。
雖然這是一樁奇事,叫人費解難猜。
不過,永仁市這一天,這樣的怪事無數。
有的人,褪去了怪物的外形,仿佛如夢初醒。
有的人,早已死去,由於異界的力量,苟且得到了死去的生命,隨著這力量的遠去,又變回了一具無知無覺的屍骸。
而王小春卻終究沒有給任何人以添麻煩,這具屍體,整整齊齊,乾乾淨淨,搬起來也方便,查起來也方便。
於是,從上到下,便連搬運屍體的人,也心裡很滿意了。
唯一不足的,大概是這具屍首的老板了,他檢查了王小春的離職,便說:咳!她沒有交接完工作,真是麻煩。
好人王小春倘若聽見,大概又要道歉了。
可惜,她終是沒有聽見了。
遠遠地,天邊寒星終於散去。
一聲歎息回蕩在永仁市的上空,無人聽到。
寒星散作萬點銀光,,四散開,伴隨著徹底碎裂的文本世界,落下處,便有點點白霧從土地深處騰起。
女屍慘白發脹的軀體上,浮現出一個年輕的“靈魂”。
王小春,一臉茫然地左顧右盼。
似乎有人慈憐地望著她,也望著無數垂眉順目的年輕靈魂。
永仁市裡,無數如王小春一樣垂眉順目,一臉茫然的死靈魂,順著銀光的指引朝一個方向走去。
他們起先是垂眉順目的,然後是茫然的,最終,越接近白霧,便越清醒,越憤怒,越悲傷。
最終,他們全都走入了白霧。
“主任,c-b4-0文本結束得太倉促了。”一位技術人員對郝主任說,“我們有點兒不安。”
“有波動嗎?不用加班還不好?”
“沒有是沒有了......”技術人員這樣說,“額,結束的這麼快,總有點不真實。”
常教授吸著煙,在實驗室的天台,望著天上的一點寒星。
北平的夜,霧霾也不曾放過,很少看見這麼亮的星星。
郝主任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忽然聽到常教授低聲問他:“老郝,我們也算得上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吧?你還記得嗎?二十多年前,你曾經,來找我問過,半本《魯迅全集》,為什麼隻有一九二七年以後的,沒有一九二七年以前的。”
二十多年前,還不是郝主任的郝研究員,曾抱著一本殘缺的《魯迅全集》來找當時也還很年輕,在某所中學任教的常老師。
興致勃勃地問:為什麼這本《魯迅全集》隻有後半本?前半本在哪?
常教授說:“現在,這個......”他點了點郝主任手裡,裝在密封袋裡,準備上交國家的核心文本《魯迅全集》,笑了笑:“這個,隻有前半本。”
“我記得,二十多年前,我就曾在你家,見過一眼,一頭白發的年輕人,也是十八、九歲模樣。印象特彆深刻。文本世界的異變,真的隻有三年嗎?”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問:“霍闕不等後援部隊趕到,就擅自進入c-b4-0,真的是因為來不及?我看,他對c-b4-0,倒比專業研究魯迅文學的還熟悉。他似乎,也很熟悉那位‘應三娘’。”
郝主任沉默了下來。
最終,他隻是說:“那你呢,老常。你提拔的都是些什麼人。那麼多研究魯迅文學的,你為什麼偏偏選了於建設?”
常教授就笑了,拍了拍郝主任的肩膀。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遠處,一粒寒星化作萬點銀光,正散入人間。
整個中國的地圖上,都有白霧點點騰起,甚至越過國境線,開始蔓延。
衛星地圖傳回來影像的下一刻,點點白霧,卻又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