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才不過下午四、五點鐘, 長崎市卻早已仿佛陷入了深夜當中, 黑漆漆的, 隻有一輪銀月孤懸天空, 灑下清冷光輝。
街道上嗚嗚地起了風,卷著碎雪, 寒意刺骨。
“怎麼這麼古怪?我家都沒有準備好暖氣的燃油。”女主人打了個哆嗦。
篤。篤。篤。
“誰呀?”主人去門口, 在貓眼上瞧了一眼,黑乎乎的夜裡,門外的來客似乎穿著一身厚實的棉布衣服,瞧著像是某種製服, 容貌依稀是個青年男子。
“我受委托給你們家送慰問來的。”
“什麼慰問?”
“暖氣的燃油。”他說, “黨...哦, 政府叫我來送的。”
政府?
女主人愣了一下,卻沒有開門。
青年男子便把手裡提著的袋子放在地上:“你們用吧,我走了。”
他轉身離開。
女主人確認他走了, 打開房門,被雪風凍得抖了一下,拎起袋子一看——裡麵確實是他們急著要用的暖氣燃油。
“媽媽, 你來看。”孩子在屋裡叫了一聲。
“電視忽然換頻道了。”
她下意識地一看,屋子那台老電視上放著的搞笑藝人的節目,被替換成了一幅古怪的畫麵。
背景是夜色裡的眼熟建築, 長崎警察署。
“這是什麼節目?”女主人納悶地趕緊換了一個頻道,但顯出來的,卻仍舊是這幅靜止的畫麵。
無數長崎市的居民, 在家中,正和她發出了一模一樣的疑問。
節目中的畫麵所在地。
月下,警察署的雪地前,被簡陋地搭了一座高台,上麵拉了一條橫幅:
“人民法院為人民”。
台下擺了一排排的凳子。
坐在凳子上的,儘是千奇百怪,模樣各異的家夥。
“你有什麼冤情,老人家?”
“我叫上野森。我是為我兒子,上野穀來的。”
寺山幸子在台下私下問那老人道:“我們此前已經了解過了,你是因為上野穀隱瞞去世的消息,而騙取養老金,以至於你腐屍在家,才來的吧?”
“據我們所知,上野穀在白天,已經被押去了長崎縣警察本部,已經開始了審訊。”
“不能把他帶回來?”老人問。
寺山幸子道:“雖然長崎縣的陰麵,我們也已控製住了。但是,卻終究進展不如長崎市,不能提早結束人世的狀態,更不能行於白日。”
老人聽不懂她說的內容,隻是大概地模糊理解了不能帶回兒子,便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
“老人家,”寺山幸子連忙安慰他,“但是我們的工作人員,早就趕去了警察縣本部,在暗地裡聽那場陽世的訴告。您現在我們這裡,先把情況說分明,到長崎縣落日時,人民法院一定為您主持公道,把上野穀帶回來受審。”
神奇的是,如有人此刻邁過長崎市和其他市的分界線,看到的,卻會是照舊白日高懸的長崎。
隻是,無聲的陰影,在一點點往長崎縣的其他地區蔓延。
老人爛掉了一半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他說:“可是,我......”
正此時,長崎市市政府的大鐘敲響了。
咚咚咚的敲擊聲,如無形的催促。
寺山幸子道:“老人家,您先上台吧。您兒子那邊陽世的審訊早就開始了,我們陰世的審判,也要進行了。”
上野森歎了口氣,顫顫巍巍地被工作人員扶著,一步步上了台。
嗞啦一聲,無數台電視上,靜止的畫麵,開始動了起來。
台上,上野森也終於低低地歎了一聲,他說:“可是,我不僅僅是來告我兒的。”
所有在場者都愣了一下。
“上野穀,我問你,你的身世調查裡,你的母親是重病死的,你的妹妹卻是自殺的。”
西村秀一作為警視正,是長崎縣縣本部的一位主要課長,他出身警察世家,從明治維新時期,就一直家門顯赫。他是家族中一位不大受重視的年輕小輩,所以拖家帶口,到了長崎縣縣本部做了一個課長,隻等著接任長崎縣的縣本部部長。
長崎出了這樣惡劣的人命案子,是本部部長的汙點,卻是他得以更進一步的功績。
他一心隻想把這個案子破掉,因此通過關係,把上野穀一家的檔案讀調了過來。
一看,就覺得他的這樁功績穩了。這十之**,是個反社會分子。
“你妹妹上野明子的死,不少人說,也和你有關係。”
他暴喝一聲:“你老實交代!把自己這些年乾的好事,都給我老老實實交代!”
上野穀原本低著頭,聽到他說到這裡,才禁不住一樣,渾身顫抖起來。
他顫著唇:“我......”
“我出身於一所私立大學......父親是市政府的一個公務員......”
上野家,本來是當地的一戶普通人家,甚至稱得上是家庭比較富庶的。
在當地的町,是一戶與人為善的人家。
這一家的長子,上野穀十分有出息,從小被溫柔堅毅的母親,和氣公道的父親教養得溫文爾雅。
他讀書用功,待人禮貌熱心。最後也成功地考上一所附近幾個縣都知名的大學。是難得的大學生了。
而上野穀大學畢業後,則在一家株式會社工作,眼看得春風得意。
這一家還有一個小女孩,叫做上野明子。他們沒有日本大多數家庭理念裡對女兒的態度,反而希望,女兒也能好好地長大,以哥哥為榜樣,考上大學,有自己的事業。上野明子也很爭氣,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一家人其樂融融,兩個男兒都有穩定的工作,按月供了房貸,剩下的錢,還足夠一家人在當地衣食滿足地活著。一家人甚至領過一次“好家庭勳章”,頗得鄰裡羨慕。
一切的變故,發生在上野穀的母親生病之後。
“我妻子生病後,看病的錢,真貴啊。”
老人歎了一口氣。
“治療費,護理費,都貴,如果都付的話,我們是付不起的。必須有一個人來照顧她。而我家還有本地房貸,主要還貸和家庭收入,是我的工資,我不可能辭職。”
“但穀和明子,一個有工作,遠在東京。一個在讀高中,準備考大學。誰來照顧她呢?”
“最後,明子覺得,哥哥的事業剛剛起步,像這種好公司難得。她就放棄了學業,回到家裡來照顧她的母親。”
老人說到這裡,幾乎熱淚盈眶:“明子,從小就懂事,她像她母親一樣,溫柔堅強,總是為他人著想,寧可委屈自己。”
“可是,明子從此後,卻經常悶悶不樂。有時候,我回家的時候,發現她憔悴了很多。”
“明子照顧母親之餘,所有的時間都還用來讀書,她沒有真正放棄學業。她一直想做一位醫生,救死扶傷。”
“但是,這樣下來,她的精力不濟,學不進去,最後,還是落榜了。”
西村秀一冷哼一聲:“犧牲女孩兒,為你們一家人的幸福墊底,啊,在底層的家庭裡,這樣重男輕女的事,真是常見啊。”
“上野明子,就是因此自殺的吧。”
“上野穀,我看記錄,警察出警記錄裡,有一次,看到你妹妹有自殺記錄。這樣看來,你對你的妹妹的死,也有責任。”
在西村秀一的責問下,一直平靜的上野穀卻低下頭,襟袖掩住臉,他渾身顫抖起來,似乎,開始哽咽。
“聽說了妹妹的情況後,穀趕回了家。”
趕回家的上野穀,看到妹妹因為落榜,大病一場,卻還溫柔地跪在母親跟前,撐著憔悴的身體,為母親料理時,他抱住了妹妹,開始哭了起來。
哥哥,你好好做事業,不用為家裡擔心,啊這樣的大公司,請那麼久的假,會被上司看不順眼的吧?你快回去吧。
懂事的明子這樣說。她臉色蒼白,卻仍舊安慰著哥哥。
上野穀擦乾眼淚,卻說:“你去複讀。”
明子愣了一下:“可是,媽媽......”
上野穀說:“我來照顧。”
他認真地說:“你的事業和未來也很重要。”
明子終於重回校園。
為此,上野穀辭去了東京的會社的工作,在當地找了一家建築公司當正式工,開始一邊工作,一邊照顧母親。
但是,因為他有辭工的前情,又頻繁地請病假照顧母親,為此,建築公司又把上野穀開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