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前一片晃晃的雪白。
章亦凝醒過來的一霎時, 便怔了一會, 忽然看見隔壁床懸空的點滴瓶。
她在醫院。
她怎麼會在醫院?
暈倒......倉木......倉木日和, 警察, 脖、脖子...伸長......
她一把掀開了病床的被子,赤著腳下床, 奔走了幾步, 就在走廊迎麵撞上了提著東西來慰問她的倉木日和。
一霎時,腦海中翻湧出來,被抹去五官,仿佛重新塗畫的臉;熟悉而討厭的香氣, 魯慧雲口中說的鬆田理子揭下的人皮, 親眼所見的伸長脖子的警官......
章亦凝全都想起來了。
臉部的肌肉抽搐, 在回憶全都複原的一刹,她幾乎痙攣一樣尖叫一聲:“鬼——!”
便反身飛竄,一路上跌跌撞撞, 撞倒了不少病人、護士,卻隻管往前逃。
等逃出了住院部,她再也沒有力氣, 癱倒在醫院的草坪上,終於恢複了神智,吃力地扯住身邊一位靠過來詢問情況的護士:“有鬼......手機......打電話......我要回國......”
護士卻一臉困惑地看著她。
章亦凝才想起, 這裡是日本,她說的是中文,沒有人聽懂她在說什麼。
她便換了一種語言, 換做了英語,重複了一遍要求。
那護士卻仍是一臉困惑。
她也聽不懂英文麼......
身處異國,接連遭遇靈異,卻語言不通,不見了同伴,章亦凝崩潰之下,眼淚迸出,卻聽護士說:“有鬼?打電話?”
說的竟然是標準的中文,隻是帶著一點熟悉的南方口音。
狂喜尚不及湧上心頭,卻聽護士回身對另一幫看見病人不見,出來尋找的醫護人員道:“日本同誌,這裡有個病人,是不是你們說的中國遊客?”
昏黃的夕陽下,章亦凝呆呆地越過她,看到了她身後的一群醫護人員,他們穿著世界通用的醫生護士的白大褂和製度。唯一,和其他“正常”的醫生不一樣的是,他們——或者說,它們。
它們有的頭上長著角,有的頭顱懸空正向這邊張望情況,有的頭上釘子,還有的一摘下麵罩,赫然身子上頂著一顆眼珠子瞪得大大,鱗片宛然的魚頭......
其中一個渾身長著毛發的毛女,正在打電話,說著日語:【喂?小林同誌,有個情況,你的幻術似乎失效了......】
受了過多驚嚇後,似過敏了,章亦凝沒有暈厥,也沒有再次尖叫,隻是忽地想起,她之前在東京塔附近暈過去前,看到了什麼。
她看到了,大街上,行人與頭生犄角、模樣猙獰的鬼物......有說有笑,並肩而行。
而且放眼望去,儘是如此,宛如鬼蜮。
仿佛這時,她才真正看清楚了,自己來到了怎樣一個日本。
她呆愣的坐在草坪上時,一身白無垢的女人自虛空中化形而出,一隻手在章亦凝的額頭輕輕點住。
片刻後,女人收回手:“她是受了過度的驚嚇,警惕與恐懼是人類天生的報警器,即使暫時摁下去了,也始終會化為潛意識來警告當事人。
所以,當時,她看到的是警官伸長脖子去咬紙筆的景象,而不是警官回身去紙筆的場景時,她的潛意識直接報警,連‘幻術’都沒有用了。”
說著,女人向其他人解釋道:“這是我最近上夜校,補習心理學的時候,才聯係自身所明白的,我的特質中附帶的‘幻術’的限製。”
“都怪我。我沒有完成好黨交給我的任務......叫人撞到我兩次卸妝......”倉木日和十分自責。
“這怎麼怪你?”優子安慰她:“你也沒想到,這幾個中國來的孩子,這麼刁蠻任性。連針孔攝像頭都用上了。”
穿白無垢的女人——小林美子道:“夜長夢多,還是快點兒把這些外國人都遣返回去吧。隻是......日本政府當中,還是有一少部分人,在負隅頑抗。這幾個孩子,你們儘快聯絡中國同誌處理,我去看看那幾個負隅頑抗的。”
“小林美子是怎樣一個人?”
郝主任將手裡的檔案遞給他們:“特殊安全辦不但負責國內的特殊安全,而且負責和國際相關部門交接。”
“有一份秘密公約,叫做《特殊安全條例》,其中規定,每個國家都必須備份自己國家所有特質者的生平記載、特質檔案,並且分發給成員國的相應部門。”
“這一份是小林美子的檔案。你們看看吧。”
“小林美子,未婚先孕,初中肄業後,嫁給了叫做藤井一郎的男子,改名為藤井美子。”
藤井家也不是什麼富裕人家,畢竟小林美子同樣家境貧寒,何況小林美子的醜事當地傳遍了。
常教授一點點翻看:“藤井一郎比她大二十歲?”即使是異國他鄉,作為教師的常教授,仍然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嫁給藤井一郎後沒多久,小林美子就再次懷孕,生了一個女兒。
藤井一郎也是因家境貧寒,無力支付高中學費,早早輟學,一直靠打工為生,因年紀越大,所能打的工就越苦累,他為人也就越來越粗暴,時常買醉度日。
但據鄰居說對小林美子母女尚且過得去,家庭生活勉強維持著。
隻是資料上顯示,小林美子曾幾次報警,稱藤井一郎家暴自己,但是,在秋田縣的這個小地方,卻沒有什麼用,他們一家在底層飄零,警察隻是幾次勸和。
數次之後,小林美子不再試圖反抗。
“就是這一年,秋田縣的‘藤井美子’和她生的女兒一起失蹤了。人們再次記錄到小林美子的行蹤了,已經是在東京了。”
“期間,她是怎麼帶著女兒出逃的,又是怎樣身無長物,輾轉千裡來到東京,都是不為人知的。”
郝主任又取了一份:“這是從中央得到的,一份在日情報人員,發回的最後的情報之一。這一份獄中筆錄,是小林美子的獄中審訊記錄。”
常教授便翻開,第一份,便見在監獄中的時候,日方質詢小林美子:
“你說第一次拒絕天皇的詔令,是因為想探查這個文本碎片的底細。那麼,你第二次拒絕天皇的詔令,又為了什麼?”
“小林美子卻問日方:你們作為國家的頭腦,卻知不知道,在這個國度,曾有一個化名叫做奈春的賣春女?她是一個單親媽媽,有兩個非常懂事可愛的女兒。”
“日方問小林美子:你和她有什麼關係?”
“小林美子說:我們倆沒有關係,但是,我們倆明明沒有關係,人生的前半截,卻如此相似,難道對一個國家來說,不荒謬嗎?”
天邊已經昏黃,即將夕陽落幕,東京將要遍灑燈光。
小林美子漫步街頭,望著夕陽下的東京,想起了很多年前,東京也是這樣高樓林立,燈光遍地,如星星的海洋。
而對比這夜間也光亮如白晝的東京,很多年前,秋田縣的一個偏遠的地方,卻分外黯淡。
那是她的老家。
那是最冷的一個冬天。
十九歲的年紀,小林美子拖著疲憊的身軀打工回來,依著門,給自己的手臂擦藥。
“吃、吃飯......”臉上帶著一記青紫的拳印的女兒愛子,叫了起來:“媽媽,我餓......”
小林美子勉強笑道:“爸爸看到我們偷吃,會生氣的。等一會爸爸就會回來了......等他回來再做飯,好不好?”
愛子聽到“爸爸”,就嚇得捂住了頭,怕爸爸回來又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