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茅草屋裡, 小男孩氣息奄奄地躺在地上的稻草堆裡, 虱子、跳蚤順著草稈, 在他蠟黃的臉上爬, 四肢瘦得跟蘆柴棒一樣。
他忽地吃力地伸出手,胡亂地揮舞了兩下。
他的祖母, 散亂著花白的頭發, 摸索著爬過來了:“怎麼了?怎麼了”
“阿姆......”小男孩一把握住她的手:“阿姆,我們出去看看......”
“看啥,孩子?”祖母含糊不清地問——她的牙齒早就掉得差不多了,有幾顆是給孫子偷土豆充饑的時候, 被人打掉的。
“我做夢了, 阿姆。”
“你夢到了啥?”
“我夢到, 頭上有閃閃的紅色的星星的菩薩。他們來接我了,來接我們了......”小男孩囈語道:“我還夢到了,我變成了一隻白老虎......我們吃得飽了, 我還上學......”
他黯淡的眼裡,慢慢亮了起來:“阿姆,阿姆, 我們出去看一眼,出去看一眼......在村口,有.....有......”
他用細弱的聲音哀求了一遍又一遍。
於是, 他們兩個,餓得幾乎走不動路的祖孫,赤著腳, 一步步互相扶持著,慢騰騰地離開了快要倒塌的茅草屋。
小男孩勉力撐住了一口氣,他想:這一定是真的,一定......是真的。村口有......有......
他們走在路上,行人像看見什麼臟東西一樣,立刻避開,連他們的影子,都不願意碰到。
老婦發聾的雙耳隱約聽到,人們嫌惡地低語:
“我們怎麼就和達利特一起混......做夢......鬼迷心竅......”
“河對岸......地主...跟夢裡一樣,死了......”
不知走了多久,走了一段路,就走得頭昏眼花,幾乎要昏死過去的祖孫兩個,終於到了村口。
小男孩仰頭看去,尋找那麵豔紅的旗幟,上麵有鐮刀錘頭的。
可是,村頭的杆子上,光禿禿的,除了一麵陳舊的、印度的社會黨人的宣傳畫,一麵血淋淋寫著“交租”的地主貼上的報紙外,彆的,什麼都沒有。
一霎時,他強行撐住的那口氣就散掉了,眼睛一散,紅彤彤一片光暈。
此時,人世給他的昏聵,一下子不見了,唯剩下孩童出乎意料的敏銳。
他能聽見老婦慌亂的:“孩子,我這就去討水和吃的,你等等阿姆,等等......”
也能聽見遠處有人在嘀咕:“我們村子裡的恥辱的達利特死光了,真是謝天謝地......”
他還聽見了恒河流淌的聲音,聽見了恒河畔的樹,在輕輕地搖著枝乾,風在輕緩地吹著渡舟,聽見了水牛哞哞的叫聲,聽見了水鳥拍打翅膀的聲音。
聽見了他在教室裡,肚子裡裝了白米飯,聲氣充足地,被慈藹的教師點起來念課文:
“富饒的土地上,一條解脫之河......”
聽見得越來越遠,身體也越來越輕......
老婦捧著彆人施舍的一塊熟了的紅薯,回來的時候,孫子卻不見了。
老婦慌亂而無力地,用嘶啞的嗓子喊著他的名字,半走辦爬地,佝僂著身子,一直找到天黑了,她看不見的時候,也沒有再找到孫子。
她伏在恒河岸邊,嚎啕大哭了起來。
“老人家,你沒事吧?”耳邊,卻有腳步聲響起。
老婦抬起頭,熬夜乾活熬得半瞎的眼,勉強能看到了一些光芒。
那是一隻提著燈的手。
她順著這隻手往上看,卻看到,在黑夜裡,一張看不大清五官的麵孔,還有一頂戴在頭上的帽子。
帽子上,有著一顆在無邊黑夜裡,在微弱的燈光裡,在恒河的水波聲裡,顯得有些暗沉的紅星星。
“同誌,你在乾嘛?我們得趕緊坐船過河。”
“哎,可是這裡有一位老人家跌倒了。”
“啊?”黑暗裡,更多的腳步聲傳來,依稀有更多的人靠近了,他們頭上,似乎也戴著紅星帽。
老婦人呆呆地看著那顆紅星星,卻聽他們七嘴八舌道:“老人家,你怎麼了?”
嘴唇蠕動了半晌,似乎有千言萬語,最終,老婦人說:“啊,原來你們,是真的。”
她又想哭,又想笑,卻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其中一顆“紅星星”說:“係著鈴鐺。好像是附近的達利特。她似乎跌傷了腿。”
“那怎麼辦?”
“帶回去吧,一起渡河。”
他們問:“老人家,我們不是壞人,你們應該聽過我們的名字。你願意和我們一起走嗎?”
老婦人緩緩地搖搖頭:“我要,找我的孫子。”
“孫子?是不是一個八歲左右,餓壞了的小男孩?”來人拍了拍額頭,對旁邊的同誌苦笑著說:“啊呀,我們這是撿到了祖孫倆。”
很快,老婦就聽到,不遠處,有一個虛弱的聲音在喊:“阿姆......阿姆.....來......”
老婦佝僂著背,慢慢爬了起來,她說:“走......走.....我跟著你們,一起走......”
於是,其中一個年輕人,脫下自己的鞋子,給老婦人穿上,又把她背了起來,跟著一群人,走向恒河。
黑暗中,恒河水濤隱隱。
傳說中,恒河也是解脫之河,是死去的人,離開的亡者,去往另一個世界的通路。
夢中,紅星星們,明明隨著白虎一起離去了。
老婦不知道此時要渡解脫之河的他們,是不是活人,也不知道剛剛呼喚阿姆的孫兒,還是不是活人。
可是。那又怎麼樣?
老婦看著前麵的“紅星星”們,心裡想:即使他們是隻在夜裡出沒的,即使他們是要去往另一個世界,那又怎麼樣?
納薩爾派收縮,從新德裡撤軍了。
一夜之間,納薩爾派莫名擴張的隊伍,消失了大半。
一行人回去的時候,遇上了印度政府來人。
他們一臉春光燦爛地送來了車子、地圖,還有給他們帶路的官員。
這官員大概是政府裡不受歡迎的,並且是被排擠來給他們帶路的,一路上強顏歡笑,帶著他們沿著恒河北上的時候,一路東張西望,萬分小心,不停地提醒他們:注意納薩爾。
“納薩爾不是縮了不少隊伍和底盤嗎?”褚星奇隨口說了一句。
“那是政府覺得......”官員腹誹了一句,說:“可是,他們向自己的根據地撤退,肯定會經過這個方向......”
“而且,他們早就知道你們做的事情,肯定會報複......”
“報複?”陶術突然道:“為什麼要報複我們?”
“我們隻是按國家的任務要求,也按印度政府的要求,驅逐了文本。納薩爾知道我們驅逐文本世界的事?”
一連串的提問砸在了印度官員臉上,他冷汗淋漓,明顯是說漏了嘴:“這個,也隻是胡說......”
“胡說?”褚星奇冷笑一聲,忽然猛地一踩刹車,拉了手刹。回身道:“恐怕不是胡說吧?我們一直都很奇怪,為什麼我國聽說,你們的核心文本,是從納薩爾手裡得到的。”
此時,他們正經過一處叢林。
王勇道:“星奇,先不要停車,這裡不對勁,我們離開再說。”
他打量著周圍,麵色嚴峻。
但向導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叢林深處,傳來高高的喇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