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死去的少年笑了起來:
【我早非活人。如果說,楚王是一股情緒情感的集合體的話,我也是和它一樣的東西。】
【我能存在到而今,是地下無數身死而不能息的怨憤不平之情,鑄我此身。對於楚王來說,我是大補的絕佳補品。所以,隻有用我的頭,才能引出楚王的全部力量。】
【畢竟,它最憎惡,無非是彙聚了我此身的眾生不平之情。】
舍我百年身,遂我不平願。
此時,眾人望著客手中再也不閉眼,而是始終怒目圓睜的年少頭顱,聽著滿城鬼歌,不禁心下唏噓。
一曲未儘,而滿城陰風大作,舊瑤縣上空,無數黑氣彙成的巨大頭顱被鬼歌激出,惱羞成怒,在漫天烏雲上搖頭擺腦。
它頭頂冠冕,是個胖大的君王形象,那非男非女,似老似少的疊音,正在咆哮:
“爾等鬥升小民,也敢與我相鬥!”
客聞言冷笑一聲,向上一拋,鄭維安的頭顱驟然飛上半空,怒目圓睜,挑釁一般轉了一圈。
那巨大的頭顱便勃然大怒,又極為貪婪地盯著它,張開血盆大口,像一頭猙獰巨獸,追逐一隻幼兔,在舊瑤縣上空緊追不放。
兩顆頭顱一大一小,在天空相逐。而鄭維安的頭顱左至右閃,靈活無比,追得楚王團團打轉。
而楚王的頭顱由黑氣連著整座舊瑤縣的縣城中的大部分生人。
然如它以生人為軀,此時正伸長了脖子在天空追咬鄭維安,卻略顯笨拙。
客見此,喝道:“還等什麼?”他將手中的塑料小劍一晃。
那柄沾著黃泥,寫著“乾將”兩字的塑料小劍,便輕輕一化,當真化作了一柄明亮亮,冷颼颼,劍光卓絕的寶劍。
寶劍有靈,自行而起,飛至空中,長長一聲嗡鳴,劍光曳尾,猛然向聯著楚王頭顱的黑氣——脖頸斬去!
如刀切豆腐,黑氣應聲而斷。楚王的頭顱發出了一聲慘叫,猛然向下一跌,而那無數麵色冷漠猙獰的舊瑤縣人,則忽覺後頸一涼,神智一清,茫然地伸手摸了摸後脖頸。
供給雖然切斷,巨大的頭顱向下一跌,卻隻是重傷。
楚王大口一吸,將所有的黑氣,所有的藤甲鬼兵和鐵甲鬼兵都吸入自己口中,房子大小的雙眼變成血紅,更加凶惡地追逐鄭維安之首。
此時沒有了“脖子”和“身軀”礙事,它更加靈活。好幾次,鄭維安都險而又險地從它嘴邊避開,顯然力有不逮。
資深者們心道不好,卻聽客哈哈大笑道:“莫急,我來也!”
章亦凝呆立原地。她身上浮出一抹透明的身影。
舊瑤縣的縣城中心,一塊又一塊的區域,亮起燈光。數不清的百姓緩緩走出家門。他們身上同樣浮出一抹透明的身影。
這些身影的相貌一模一樣,它們向上浮出,彙成了同一個巨人。
那是一個身形透明的男子,頭戴鬥笠,又黑又瘦,獨獨雙目炯然有神,似寒夜裡兩點孤火,麵目剛正,神態嚴肅,卻有任俠之氣。
他就是“客”。
他冷笑著叫道:“劍來!”
乾將飛旋而至,客將劍回身一擬,在眾人的瞠目結舌之中,他的頭顱也一起掉了下來,加入了楚王與鄭維安的追逐戰。
它的頭顱僅比楚王要小一些而已,一口咬住楚王,楚王哀嚎,左右掙紮,卻動彈不得。
鄭維安的頭顱見此大喜,總算得到了喘息之機,便嘴裡呼喝一聲,隻見從泉台之下,冒出無數張透明的臉,那些臉上儘是怒目圓睜的不甘不平之氣,一起彙入他的口中。
少年的頭顱便也漲大了。漲大到與楚王和客的頭差不多,他便衝去,也一口咬住了楚王臉的另一側,撕咬起來。
但是,還不夠。兩人共同對陣楚王,不過是勢均力敵而已。
客便鬆開了楚王,似寒夜孤火的雙目閃爍著,嘴裡呼喊著:“燒!燒!”
隻見客聳立天地之間的軀體,倏爾化作無數火焰。
火焰以楊海林,以學校師生,以所有心存善念的人為柴火,以整座舊瑤縣為鍋爐,熊熊
燃燒了起來。
烈焰熊熊,以舊瑤全縣為形的鍋爐裡煮著一鍋湯,湯裡閃爍著數不清的氣泡,每一個氣泡裡都有人影。
“就算是這樣,我也同情鄭家!”
“我幫你們遞去證據。”
“維安,快跑啊!”
“無論怎麼樣,你這個年紀都應該讀書。”
“她得了癌症,我也不會放棄他的。”
那些是含著淚光的麵孔,是善意的舉措,是奮不顧身的援手......
這一刹那,所有資深者都恍然大悟:楚王是自私自利的情感所彙,赤是所有麵對不公的不平之氣的聚合體。
但“客”,卻同樣是感情的聚合體,它是視人之身,若視己身的無私之情!
十六年前,文本世界降臨。
楚王先至,而客卻在舊瑤縣下沉眠十六年。赤停留在尋求報仇的劇情當中,沉冤十六年。
直到此刻,客終於醒來。
此時,整座舊瑤縣化作巨大的湯鍋,以無私之情做柴火,已然煮沸了。
楚王被客和赤死死地咬住,一同拖在沸騰湯水中。
最終,楚王發出哀嚎,三個頭都一起被煮爛了,血肉俱消,化作三股情感,拚撞之下,轟然而散——硼。
天空中一道爆炸的巨響響起。
氣浪推開,消融冷霧,刮散烏雲。
“我,我這是怎麼了......”
立在操場上的章亦凝如夢初醒,忽然喃喃著,揩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我怎麼會在這裡?我為什麼哭了?”
舊瑤縣中,人人如一場恍然大夢。
直到,久違十六年的乾淨的陽光,緩緩地籠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