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窯子?誰要把你送進窯子?”暗處的資深者們心中存疑,白素貞卻反應了過來,揮手讓夥計放開了這渾身上下臟兮兮的小丫頭。
她生得絕色容貌,但神態舉止都十分溫婉怡人,教人一見如沐春風,對誰都十分親切。
看那幾個虎視眈眈的夥計,小丫頭知道自己跑不出這個院子,又看她形容可親,不由心頭生起一絲希望,就操著一口杭城鄉下口音,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小丫頭是杭州郊野某一村子的土著。
今年本來就年景不好,地主要租子、神仙索香火、官家逼賦稅,鬨得四處起饑荒,村莊田地多荒廢,道旁白骨露於野,還有許多凡人墮落為吞噬者,時不時襲擊殘存的活人。
杭州城外也不例外。
大批百姓或者餓死、或者化作粉塵,或被吞噬者吃掉,活下來的成群結隊地往有神靈庇佑、富裕繁華的大小城鎮裡逃——雖然城中同樣有重重的香火賦稅要交,但人們總是心存希冀,希望能通過做工、或者是彆的什麼方式在城裡躲過災年,再重返家鄉。
“逃荒時我與爹娘失散,被拍花子的抓住,他們要把我像豬、像狗那樣,賣進外地窯子。”
“我從窯子裡逃出來,一路逃回杭州,想要去找爹媽。拍花子的來抓我,想把我抓回窯子。”
她字字真切,越說越傷心,聞者惻然。
白素貞更是聽之動容,心中倍感淒切。她出身農家,這些年雖然在清河坊裡不愁吃穿,卻也知道小丫頭說的都是現下的時事,如今是天下起流離、人間多慘事,聽到小丫頭流落煙花巷,更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身世。
她歎了口氣,蹲下來,用自己乾淨的手帕一點點擦淨了小丫頭的臉頰。
這是個年級雖小,餓得麵黃肌瘦,但可見五官靈動可愛,一見就是個美人苗子的女孩。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可知道你父母親戚在哪裡?我可以幫你去找你的父母......”
白素貞話未說完,許宣的聲音響起:“娘子,你在和誰和說話?什麼找父母?”
“咦,怎麼一個個都站在院子裡?這陌生小娘子是誰?”許宣看到白素貞和所有夥計都站在院子裡,地上還跪著個不認識的、臟兮兮的小丫頭,不由奇道。
“官人,你有所不知,這是個可憐孩子。”看許宣到家,白素貞就把事情的經過和女孩口述的經曆講給了他聽:“聽說那起子可惡的人販子一路找她到杭城,這孩子迫不得已,隻得東躲西藏,無意間逃入保安堂。”
她本以為以許宣之溫柔敦厚,必定也心生同情。
誰知許宣聽罷,把白素貞拉到一旁,竟皺眉低語:“娘子,空口無憑,都是一麵之詞,你怎知真和假?她做賊闖入內室倒是真。你如果可憐她,給她幾個包子,打發出去就行了。”
“可她說的萬一是真的呢?”
“娘子,如果是真的,更應該把她送到官府去。她是杭州本地人,府衙中有名冊籍錄,找她爹媽更方便。你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你幫她,哪裡比得過府衙中人幫她?”
“這......”白素貞猶豫了一下。
許、白正商量如何處理這小丫頭時,前院響起個大嗓門,是李捕頭的聲音:“小乙、弟妹,在家嗎?奇怪了,保安堂開著門,怎麼一個人也沒有?”
許宣就去了前院:“姐夫,有什麼事嗎?”
李捕頭正帶著四個陌生人,站在保安堂前。
四個陌生人,三男一女。兩個操著杭州本地口音,打扮落魄的男子。另有一男一女站在他們身後,穿著打扮都不賴,看起來比較體麵。
李捕頭看見許宣出來,就說:“我是來找人的。有對外地的夫婦丟了女兒,一路尋親到錢塘縣。見他們焦急萬分,我就親自帶了人,挨家挨戶地問過去。小乙,你看見過一個小丫頭沒有,高是這麼高,十二、三歲的樣子,穿得破破爛爛,但長得怪可愛的......”
許宣一聽,立刻想起了後院裡的那個臟丫頭,笑道:“姐夫來得巧,我家中闖進一個偷包子的‘小賊’,與姐夫形容的一般無二。”
那幾個陌生男女表情立即興奮了起來。
李捕頭道:“噢?人現在在哪?”
“被夥計們拿在後院。姐夫請。”
看到李捕頭身後的陌生男女時,小丫頭發出一聲慘烈的尖叫,扭頭就跑。
但現場那麼多身強力壯的大人,她能逃到哪去?
她很快就被摁住了,把她的小臉一扳、一認,自稱是小丫頭父親的中年男子點點頭:“就是她,就是她。”
“我這女兒這裡有問題。”另一個自稱是女孩母親的中年婦人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時不時要犯癔症,經常逃出家門,還到處對人說我們是拐子。”
“你胡說!你們根本就不是我爹媽!”女孩掙紮不動,激烈大喊:“唔唔唔——”
中年男子眼疾手快地拿一團破布塞住了她的嘴,賠笑道:“我們這就把她帶走,打擾各位了。”
“慢來。”
見他們要把女孩兒帶走,白素貞不顧許宣的眼色,上前阻攔:“你們有什麼證據說是她的父母?你們相貌不太像,更何況她一口杭城鄉音,為什麼你們的官話口音卻是外鄉的?”
中年婦人解釋:“這位夫人,我們是做生意的人家,曾在杭州一帶經營。我這孩兒幼時跟我們在杭州居住,也染了一嘴杭州口音。後來她發了癔症,總把小時候的事情記含混,以為自己是杭州人。至於相貌嘛......隔代親,她長得更像我姥姥。”
白素貞仍是不讓開:“但癔症也隻是你們說的......口說無憑。錢大夫,你過來,給這女孩兒診一診,看看她到底是瘋還是真。”
錢大夫就是保安堂裡坐堂的大夫。
在許宣、白素貞的兩邊眼色裡,在李捕頭等人的視線中,他進退兩難,如芒刺背。
因白素貞固執地叫他上前,想起地契上的名字是白素貞的,無奈何,錢大夫隻能頂著一乾視線,麵帶為難地給女孩兒看起病。
過了一會,才在女孩的期待目光裡,支支吾吾道:“這......這女娃娃似有.....似有癔症之象。”
女孩一下子瞪大了雙眼,眼睛裡湧出淚珠,絕望而哀求地向白素貞拚命搖頭。
白素貞道:“什麼叫似有?茲事體大,煩請大夫再診。”
許宣見錢大夫一臉為難之色,連忙說:“好了好了,素貞,這事就到此為止。外麵好像有客人來了,錢大夫,你先出去坐堂吧。”
錢大夫如蒙大赦,一溜煙地跑了。
自稱是女孩父母的男子、婦人也鬆了口氣,賠笑道:“那這丫頭我們就先帶走了。”
白素貞還待不依不饒,李捕頭卻道:“弟妹,如果你還不放心,那這件事就交給我。我先把這小丫頭和這夫婦一起帶到府衙去,讓縣裡好好審上一審、查上一查。如果有理有據,就叫他們帶女兒回家。如果查出半點不妥,國法天理,保管叫拐賣良民的討不了好。你看如何?”
那男子、婦人見狀立刻道:“我願意受查!我願意受查!”
許宣不想白素貞再生事,也柔聲道:“是啊,娘子,難道你還信不過姐夫的人品?”
見狀白素貞猶豫起來。許宣、李捕頭、夥計等人一疊聲地勸她,李捕頭家世代為捕快,在錢塘縣中有名望,一副急公好義的熱腸,他跟姐姐更是對她有寬赦的再造之恩。
思前想後,她隻得道:“我自然信得過姐夫人品。我一見這小娘子,聽她身世實堪憐。望姐夫查真相、洞前因,千萬不要叫清白人淪落苦海。”
李捕頭道:“弟妹放心,我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