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寺中的一切都定格了。
“寧采臣”的書生外貌逐漸褪去, 他接住了碎片,推了推眼鏡,對張玉笑了笑, 眼中一片清明:
“小玉, 你看,碎片拿到了。”
張玉稍有驚訝:“陶哥哥,你醒了?什麼時候醒的?”
陶術說:“說不準,也許是在樹界崩塌的時候, 也許是在聶家,當聶小倩說她願意做回孤魂野鬼時;也許是女鬼們說想到可以做人的世界去的時候;也許更早的時候, 比如在聶小倩第一次來到南舍,說出她的名字時, 我就隱隱約約有所意識,隻是那時候的意識一直表層的‘寧采臣’所壓製, 無法徹底蘇醒。”
他看向那麵壁畫:“不過,徹底醒來,完全掙脫了寧采臣的記憶, 就是當我落下最後一筆,完成了畫作時。”
壁畫中殿閣重重, 人物栩栩如生,還能看到狸花貓時不時地擺擺尾巴。
它是活的。
張玉也注意到了牆上活過來的畫。
而她拿到手的文本碎片是《聶小倩》,落到陶術手中的那一片則是《畫壁》。
張玉說:“陶哥哥, 這幅畫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會忽然想到畫這一副畫?”
“我也不清楚。是‘角色’的意識告訴我,我也是拿起筆的那一刻, 才心中忽生預感,我可以做到這件事。”
陶術凝視畫壁:“我也願意為她們繪這樣一幅畫。所以就這樣做了。”
褚星奇在四維頻道那端也看到了:【原來是兩個故事連在一起。】
《畫壁》的故事說的是有孟、朱二人誤入蘭若寺,寺中陳設俱不新奇, 也不熱鬨,隻有一個**的老僧獨居。
唯一稍異彆寺的,是這座蘭若寺的牆壁上繪著精妙的彩繪,畫上是一眾栩栩如生、十分美麗的散花天女。
朱生注目天女良久,心動神搖,遂消失於塵世,身入畫壁。
畫中殿閣重重,疑似仙宮,朱生在畫中與一位天女結緣,過了幾天蜜裡調油的日子。
孟生見朋友消失,向寺中老僧詢問朱生的去向。
老僧指著畫壁讓孟生看。
畫中人物赫然混了一個朱生。
而老僧以指彈壁,叫朱生歸來。
朱生在畫中猛然而驚,就從壁畫上飄然而下,回到了蘭若寺中。
孟、朱二人詢問老僧這是什麼奇異,老僧並不詳解,隻說“幻由人生”。
《聊齋》之中這樣沒頭沒腦的怪異奇特的小故事、短篇非常多。
《畫壁》就是其中一篇。
褚星奇想了想:【或許是因為的前因。】
他們說話間,原本畫麵已經定格的蘭若寺開始變幻,時間在他們身邊飛逝,像開了快進。
原本女鬼們將那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都帶入了畫壁中生活。
隨著時間的流逝,世道安穩了一些,蘭若寺附近郊野也漸有村落人煙。
畫壁中的世界裡,兩個孩子都長大了。
但生人無法久居壁中世界,兩個孩子與鬼為伴也不是長久之計。
女鬼們開始為孩子們謀劃。
女孩愛上了附近村落裡的一戶富庶人家的獨子,嫁給了他。後來她的丈夫為了科舉,舉家搬離了蘭若寺,偶爾有音書寄回。
男孩先是在外跟著姐姐、姐夫遊曆了一陣子,最終不舍養母,選擇返回蘭若寺,剃度為僧,經年累月地守著蘭若寺和寺外的幾畝田,半僧半耕地過活。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座曾經大名鼎鼎的鬼寺的傳說湮沒在歲月中,在男孩的打理下,蘭若寺不複曾經的荒涼,漸漸恢複了正常的寺廟模樣,偶爾還有香客來上香。
而曾經的少年郎也日益老去,最後變成了一位看起來溫和沉穩的老僧。他年邁之後,收了幾個徒弟幫自己打理蘭若寺、繼承衣缽。
時移世易,唯一不曾變化的,是蘭若寺壁畫中始終鮮妍明媚的天女們。
她們在畫中忘卻塵世疾苦,嬉笑怒罵,無憂無慮間,幾十年倏忽而過。
某一日,老僧聽到寺外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
他打開門,門口是兩個書生打扮的清秀年輕人,禮貌地向他見禮,自陳一姓朱,一姓孟,客居郊外人間,見此處有寺,想入寺遊覽。
老僧便請他們入內,帶著他們遊觀蘭若寺。
老僧引他們去大雄寶殿、觀音堂等地聽法,朱生覺得甚是無聊,就從法堂溜走了,想自己隨意地走走,或有野趣。
七轉八折,誤入一殿,隻見兩側畫繪精妙,人物如生,他向來喜好書畫,遂停步觀賞。
畫壁中,正值小雪出宮遊玩,與姊妹們嬉戲。
她拈花微笑,櫻唇欲動,眼波將流,妖嬌人世少。
朱生一見畫中天女,頓時被小雪迷得神魂顛倒,不自覺湊近。
小雪見他容色清秀美好,神態癡癡,覺得他可愛,便回首相招,笑而遠去。
朱生看見她竟然動了,一時如夢似幻,分不清人間畫界,情不自覺以雙手觸壁,想挽留小雪。
然後他的雙手就沒入了壁畫中,一息之後,殿中再無朱生的影子。
而壁畫中的殿閣前,多了個與小雪挽手而行的清秀書生。
朱生的身影從大殿中消失的時候,快速流動,宛如拉了快進,以至於場景都有些模糊的文本世界又慢了下來,恢複了正常的流速。
被文本世界獨立在外的張玉、陶術又重新得以進入場景。
聽法結束,孟生打算告辭時,才發現同遊旅伴朱生不見了,問遍寺中僧侶都說沒有見到。
找了各處都沒有人,孟生也急了。老僧叫他彆急,細細地詢問了和尚們,得知最後見到孟生,是在繪著壁畫的側殿。
老僧一聽,頓時了然。就帶著孟生一起到了側殿。
剛到殿前,就見殿中走出一男一女,男子二十多歲,鼻子上架著怪模怪樣的、兩片圓形、細膩透明的琉璃,頭發短得如同僧侶,一身奇怪的古裝。
女子十五六歲,容貌倒稱得上清秀,隻是打扮一樣怪異,不梳時下女子的任何發髻,看不出是已婚還是未婚,隻見披頭散發,隻以紅帛紮成一束,垂在頸後。
少女神色淡漠,隻向他們點點頭。
男子溫和一些,向老僧一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