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通見他的劍停住了,忙道:“你父母兄弟都吃過血丹,那血丹中有我們五通的精氣,服之者會變作事實上的妖魔!想要維持人形,維持青春,必須按月服用血丹!如果我死了,不能維持血丹的生產,那你爹媽很快就會徹底變成河裡這樣的虎狼,顯形人間!那時候,斬妖除魔的人會源源不斷,你遲早保不了他們。就算你能保住他們不死,可是虎狼需要無度的供養,沒有了我的血丹,它們遲早還是會自己去吃人。”
褚星奇手裡的三尺斬妖劍開始微微發顫。
他淡聲道:“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
它話音未落,生機戛然而止。
褚星奇一劍劈下了它的頭顱。
一霎時,製造了無數血案的五通煙消雲散。
褚星奇握著劍,望著人世之河,久久不動。
就在五通煙消雲散的同時,河中的所有的影子都徹底變了。
河中的影子投在這個世界,一下子眼前就多了一座虎狼之穴。
滿朝文武,大殿巍峨,竟變作虎狼之穴。
巨狼當道,堂上、堂下、坐著、臥者,都是狼。墀中白骨如山。
而殿上的皇皇貴人皆是虎,理國公夫婦往地一撲,都是牙齒巉巉的吊睛白額大虎,正撲在巨狼叼來的死屍上大啖。
通過四維眼鏡,在人世聽到張玉描述的場景,陶術說:【原來是<夢狼>。】
而此時,大啖死屍的虎狼們,注意到了一旁的褚星奇和張玉,它們銅鈴大眼裡閃起幽綠饑餓的光,成群結隊,朝他們圍來。
其中就有褚家人所化的巨虎。
它們早已不認得他,它們很餓,它們想吃人。
在這裡,它們吃了他,不會半絲憐憫。
它們已是妖魔,它們還會去繼續吃其他人。
褚星奇知道,他應該舉起劍,絞殺這些虎狼。
它們情況特殊,與五通牽連太深,在這個倒影世界的倒影死去了,在真正的人間必也會有相應的結果。
他......他答應過他們。
他答應過失去了三個孫孫的老人家,縱使虎狼財富廣大,也不會手軟。
可是,為他讀書、為他縫玩偶的兄弟姊妹。
他答應過目睹了孩子身上千刀萬剮的痕跡,一夜白頭的父親,縱使那虎狼權勢滔天,也將其斬殺。
為他尋醫問藥的父親。
他答應過因孩子被吃儘血肉而哭瞎了雙眼的貧窮母親,縱使那虎狼為他所愛......
抱著他撫慰的母親。
巨虎將他包圍,一步步緊逼,嘴角的涎水流下,幾乎可以聞到口中的腥臭。
褚星奇卻舉不起三尺斬妖劍,拿不穩一紙判罪符。
舉起劍,又放下。舉起劍,再次放下。
張玉往前走了一步,陶術在四維眼鏡裡阻止了她:【小玉,讓他自己決斷。在這個場合,無論我們做什麼,說什麼,都不合適。】
但虎狼近在咫尺,張玉想,如果它們要傷害他,她一定會救他。
食人虎越逼越近,褚星奇似最終下定了決心,他舉起了劍,劈了下去——
砰——木劍飛出數米,與此同時飛出的,還有一顆顆虎首。
鮮血飛濺在褚星奇白皙秀美的臉頰上,他怔怔地看著那些虎首滾在地上,變回了人頭。
那是他的父親、母親、兄弟、姊妹......
“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軟弱、可笑。”一個十分冷淡的聲音從褚星奇的背後響起。
音色與少年褚星奇很像,隻是略帶磁性,是成年男子的聲音。
張玉霍然回首,看到了一身道袍,頭綁動漫額帶、帶魔法少女耳釘的青年道士。他神色冷漠而厭倦,正收回了一柄桃木劍。
桃木劍上正在滴血。
動手斬殺了虎狼的,並非少年褚星奇,而是他。
青年道士身旁是王勇和一臉擔心,欲言又止的陳薇。
少年褚星奇看著親人的頭顱,呆滯而機械地回過頭,和青年道士照了個對麵。
二人生的一模一樣。
隻是一者方才少年,輪廓尚且稚嫩。一者早已是成年男子。
他們相望。
中間隔著的,似鏡子,似時間。
青年道士緩步而前,以滴血的劍挑起少年褚星奇的下巴,神色冷然如冰:“你以為斬下手臂上的鱉寶,以鱉寶收集天下財物,儘全力奉養親人,讓他們不去吃人,如此就能情、道兩全?”
“天真又可笑。”
原來,少年褚星奇並非要斬殺褚家人,他舉劍竟是要砍下自己手上的鱉寶,以贈與家人!
直到這時候,他仍想兼顧情與道。
青年道士俯下身,一字一句:“可是,虎狼就是虎狼。當他們已經變成虎狼後,就再也不是你的家人了。虎狼之欲,是無窮無儘的。總有一天,連鱉寶也滿足不了。”
青年道士在俯下身的那一刹,伸出手,毫無阻礙地掏出了少年褚星奇的心臟。
少年褚星奇轟然倒地。
青年道士——褚星奇對著那顆心臟說:“不要再一次又一次地試圖重演、妄圖改變了。結局不會有變化的。世上沒有回頭路。”
心臟嗡鳴亂顫,似憤怒與不甘。
褚星奇嗤笑一聲,不理會它的不甘,將它一把捏碎。
心臟中飛出了一個文本碎片——是《夢狼》。
然後這顆破碎的心臟化作光點變回了一把熟悉的拂塵——鏡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