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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晝躺在急救室裡,他閉著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他剛暈倒的時候,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
恍惚間,他察覺到有人在輕輕地扶起他,那人的動作很小心,對待他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微涼又熟悉的氣息覆蓋在他的身側,和記憶裡那人的臉一樣冰冷清淡。
林晝仍在搶救,思緒徹底沉下去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夢。
林晝記得,在他十六歲的時候,他也有過一次海鮮過敏。
那個時候似乎是秋季,林蔭小道上,樹葉的蒼翠都灼成了淺金,鋪天蓋地的繁盛。
當時他剛吃過午飯,回到房裡沒多久就呼吸急促,倒在了地上。他摔倒時碰到了椅子,椅子砸在地麵上,傳來沉悶的聲響。
林晝意識徹底消散,眼睛堪堪閉上的那一刻,他看見門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
他的腳步聽上去有些急,林晝仰頭,卻看見了居高臨下俯視著他的寧縱。
寧縱好像剛從學校回來,身上還穿著校服,校服披在Alpha的身上,斂閉了所有的鋒芒。
依舊是沒什麼表情的臉,拎著書包的指骨,微微繃著,如往常般浸染著秋意的冷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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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晝徹底昏過去了,他被送到醫院,搶救成功後,他被推出來的那一刻,他無意識地喚了一聲。
“哥。”
林晝還沒有清醒,他沒有看清,那聲哥落在空氣裡的時候,寧縱倏地繃緊的瞳仁。
過了一會,林晝醒來,他發現身邊隻有孔絮香一個人,沒有寧縱。
他下意識看向門口,那裡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是那個冷淡的Alpha。</p這時,寧縱朝林晝走過來,隻堪堪走了幾步,就不動了,就這麼遠遠地站在那裡,冷淡地瞥了一眼。
寧縱根本不屑靠近林晝的床邊,仿佛他能來看自己,施舍般地給他一個冷得似冰的眼神,已經是仁至義儘了。
驀地,寧縱忽然轉身,一步步往外走去,馬上就要離開病房。
林晝恍然懂了什麼,Alpha的冷漠再一次刺中了他的眼睛。這一刻,他的思緒似墜落般,沉得又快又急。
林晝死死地盯著寧縱的背影,直到寧縱徹底消失在門後,他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寧縱離開後,孔絮香說了一句:“阿晝,剛才是阿縱帶你來……”
林晝閉著眼睛,打斷了孔絮香的話:“媽,我不想聽。”
周圍的聲音止了,但林晝又強調了一遍:“我不想聽。”
好像也沒必要聽了。
因為全身性過敏休克,林晝在醫院掛了三天的針。時間一晃而逝,今天是林晝住院的最後一天。
窗外立著一株高大的楓樹,隻要林晝偏頭,就可以看見大片大片的紅色,卻深得發黑,冷而晦澀。
這三天裡,林晝經常百無聊賴地看著外麵,他有時會想,他哥什麼時候會再來醫院看他?
那天,寧縱為什麼會離開?他一句話都不說,是學校很忙嗎?
林晝的視線飄向門口,然而,那裡總是空蕩蕩的,寧縱除了一開始露過麵,之後兩天一次都沒有來過。
林晝嗤地笑了,他才不在乎呢。
而現在,林晝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感覺他的身子很重,又好像很輕,夢裡似乎有人在說話,也仿佛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這時,黑暗一點一點散了,沉墜感也緩緩地退去。
林晝睜開了眼。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醫院蒼白的天花板,周圍都是沉寂又壓抑的白色,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他低頭,他手背上還紮著吊針,針頭很細很冰,液體緩緩地下落,輸入體內,似是能滌蕩一切不適。
夢裡的場景在林晝腦海閃回,他好像夢見了那個他被逼著叫了十年哥的男人。
他下意識看向窗外,窗外是冬日蒼白的色調,不是記憶裡蕭瑟的樹木,也沒有紅得似火的落葉。
他知道,現在入冬了,離他夢裡那個世
界,又過了很久很久。
但奇怪的是,林晝本以為那些冷漠的事情他已經遺忘了,但有時卻還是會悄聲無息地浮現在他心底。
林晝不再去想,他看向前麵,有兩個人背對著他,一個是母親孔絮香,一個是孟真。
他們正在小聲交談,臉上帶著隱隱的擔憂。
林晝開了口,封閉很久的嗓音重新響起,又沙又啞:“媽,孟叔。”
兩人回頭,看到林
晝醒來,擔憂散去了很多,臉上終於展開了笑容,孔絮香快步走來,關切地問。
“阿晝,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孔絮香沒想到林晝今天突然過敏休克,她擔心極了,知道後立即趕來了醫院。
她趕到的時候,林晝還在急救室。幸好現在林晝醒了。
林晝搖了搖頭:“我現在好多了。”
孟真聽見林晝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幫你倒杯水。”
孟真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溫水,孔絮香扶著林晝直起身,林晝無奈道:“媽,我自己可以。”
他又不是小孩了。
孔絮香立即說:“醫生說你還要掛三天針才能出院,你現在手裡還掛著針呢,彆逞強。”
林晝知道孔絮香的擔心,就沒有拒絕。
孔絮香把枕頭立起來,墊在林晝的腰後,然後又看了看針,確保沒有歪掉,這才接過孟真遞過來的水,遞給林晝。
林晝喝了幾口,清涼的水劃過他的喉嚨口,乾澀終於緩解了一些。林晝看了看周圍,有些沉默。一切都和記憶裡差不多。
但似乎還差了一個人。
林晝視線不自覺飄向門口。
雖然是深冬,但陽光卻有些刺眼,光驟然湧進瞳仁,拉扯著初醒時仍有些脆弱的視線。
他不由得閉上了眼。
閉眼前的那一瞬,林晝好像看到了,在光亮處似乎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影影綽綽。
是記憶裡那張寡冷無情的臉。
林晝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他的眼皮很沉重,但他立即睜眼,重新看向門口。他視線一頓,他看到了。
Alpha的骨骸頎長高大,黑色西裝勾勒出他凜冽的身形。
窄腰,長腿,影子落在地上,獨成風景。
如他記憶裡所想的那樣,寧縱來了,和之前一樣站在病房門口。
彼時的他穿著校服,此時的他一身西裝凜冽,時間翻覆,歲月流轉,有些事情確實不同了。
但林晝知道,有些事情也注定會和之前一樣,比如寧縱疏離的態度。
和記憶裡幾近無差的場景,再次在林晝眼前重現,但他卻沒什麼感覺。
反正他和寧縱一直都算不上是兄弟,曾經的他們,都已經沒有任何交集了,更彆提現在了。
他們倆
人因為一部電影,被迫綁在一起,被迫一起營業,但是,他們本質裡還是互相看不慣對方的。
林晝懶散地彎唇,現在寧縱怎麼做,和他有什麼關係。
林晝正要移開目光,這時,Alpha忽然腳步微動,朝他走了過來。
他定定地盯著寧縱,如記憶裡那樣,寧縱再次朝他走了過來,麵色很淡。
林晝挑了挑眉,他甚至還饒有興致地想,接下來寧縱應該會這麼做。</</p>
寧縱在遠處站定。
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除了這個施舍般的露麵,就徹底離開,不踏進病房半步。
林晝無所謂地笑了,他望著寧縱,心裡浮現一句。
哥,你這一模一樣的程序,現在又要重複一遍了?
林晝一瞬不瞬地看著,然而,寧縱不僅沒有停下,反而一步一步朝林晝走來。
他微微睜大了眼,寧縱為什麼沒有離開?
然而,沒有人能回答林晝,寧縱依舊緩緩地朝林晝走來,和記憶裡截然不同的場景。
寧縱沒有離開,也沒有回頭。
一步。
二步。
三步。
寧縱還在往前走,一步都未停。光點在寧縱身側浮沉,襯得他越加頎長,輪廓清晰分明。
林晝身子微微繃緊,為什麼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還是說,現在隻是他半夢半醒霎那間的幻覺?
林晝說不清了。
現在,寧縱已經走到了林晝的床邊,他垂眸,對上了林晝的視線。
微微俯下的那張臉,視線仿佛遲來的飛鳥,冷灰色的羽毛輕巧地降落在林晝的臉上。
寂靜下,寧縱開了口。和平日相比,他的聲音依舊清冷,卻隱著看不分明的情緒。
像是遊離在每一處五感之外,卻又恍恍地在日色中成了繭。
“身子好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