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康熙帝再沒提及太子一個字兒。
對於太子不聽命令一事,他好似也忘了似的,並沒有說起過,隻和身邊的蒙古郡王談笑風生。
大理寺的案卷陳述第二日就快馬加鞭送到了康熙帝手邊。
上麵曆數著太子在京城中種種“惡行”——縱容身邊人作惡,又私吞蒙古送去的貢品。
卷宗是大皇子拿過來的。
此時,大皇子躬身站在康熙帝跟前,把案卷上的細則陳述出來:“……那人是他乳母的丈夫,仗著和他的關係,在外麵胡作非為,花天酒地掠奪百姓錢財和房屋。他的手下更是猖狂,收受官員賄賂,強奪百姓私產。他不製止這些人就罷了,反而任由他們在外麵亂來,此行此舉可謂是惡貫滿盈,丟儘了皇家的顏麵。”
陽光透窗照進屋內,為大皇子的周身鍍上了一層朦朧亮光。
康熙帝猶不敢信,瞥了眼站在陽光中的大兒子,遲疑著問:“當真如此?”
“皇阿瑪!”太皇子猛地抬頭目光灼灼望過來:“大理寺審問那幾個攔著禦駕的百姓,已然通過他們的口知道了這人作惡多端的事情。那些百姓也是沒了辦法,知道走普通狀告的路子,狀紙一定會被他的人給攔下,出於無奈方才告禦狀。皇上明鑒,一定要徹查此事,還百姓一個安穩和一個公道啊!”
大皇子說著說著,仿佛體恤到那些百姓不易似的,眼淚紛湧而出。
康熙帝一言不發地合上了卷宗。
大皇子緊接著鏗鏘說道:“皇阿瑪一向叮囑我們,讓我們謹慎行事,無論做什麼,都要秉承著‘兄友弟恭’的原則,按照我朝律法,一絲不苟地做好每一件事。不能因為出身皇家就行為倨傲目中無人。兒臣一直秉承著皇阿瑪的教誨,從不敢逾越半分。因此,看到這種‘不聽皇命’有違皇阿瑪教誨的行為,兒臣就痛心不已,忍不住想要為那些深受其害的百姓們伸冤呐!”
說完他深深一揖,姿態之低,頭都要觸到地麵了。
他話語中“不聽皇命”四個字終究是刺痛了康熙帝。
昨兒晚上,太子一係列“不聽皇命”的行為,已經讓康熙帝深惡痛絕。
今日大理寺送來的卷宗中所陳述的種種惡行,更是讓這四個字更深地敲入了他的心裡,讓他疼痛難忍。
“太子舉止不當,行為不端,實在是難當大任。”康熙帝麵容冷肅地沉沉說著:“朕這些年念他母親早亡,對他百般嗬護,沒想到居然教出了這樣的逆子!”
他把卷宗擲到地上,冷哼一聲:“傳令下去,這些惡奴刁民一個都不準放過!另,凡是作惡欺侮百姓的官員,全都押入大理寺監牢,嚴加審訊!”
大皇子耐心等著耐心聽著,到最後都沒聽到對那個人的處置,忙急聲詢問:“皇阿瑪,處置僅限於此嗎?隻處置這些人嗎?”
那個幕後給他們撐腰的人,就不管了嗎?
康熙帝怒目圓睜:“不處置這些人,還處置誰?照著你的意思,胤褆,你還想怎樣?”
大皇子被皇上點了名後,悚然一驚,暗道欲速則不達,忙收斂心思說道:“兒臣沒有其他意思。隻是想著‘為虎作倀’,他們這般行儘惡事,也不過是有人指使他們縱容他們如此而已。試問天下是皇阿瑪的天下,有人想要把皇阿瑪的天下搞亂,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康熙帝不願再聽下去,擺手說道:“朕都知道了。你孝心可嘉,隻是朕剛到蒙古需得稍作休養。你且下去吧。”
大皇子無法,隻能不甘不願地退出了屋子。
等到他的身影在屋子裡消失,康熙帝方才麵露疲態,招了身邊的人過來詢問:“你剛才都聽見了。你覺得此事如何?”
梁九功給康熙帝斟了一杯茶,方才緩聲說道:“奴才不敢妄議朝政。”
“不是朝政,是朕的家事。”康熙帝道:“朕讓你說,你就當做閒聊幾句罷了,說說看。”
梁九功細觀皇上神色,又回想著剛才皇上的一係列表態,斟酌著說:“既然是家事,那麼兒子不聽勸,教育教育就是,沒必要上升到律法或者是家國百姓那麼嚴重。在旁人看來可能是危及國家的大事,那往小了說,也是皇上的家事,可以當做家事一般,關起門來教育。不至於一定要放到官員和百姓跟前,毫無遮攔地用律法來說教。”
康熙帝語氣猶豫:“可他若是犯了的事情,是危及百姓的,朕也能不管?”
梁九功:“危及百姓的是其他人,並非是他本身。都說是他縱容家奴到了這個天地,可他或許也被蒙蔽了呢?他也許不知情,隻是有些人用了他的名號,在外胡作非為。最後又非要把罪名安到他的頭上,那他就當真冤枉了。”
“你說的沒錯,朕也怕冤枉了他,所以一直不敢表態。”康熙帝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這事兒朕再慢慢細思。你先出去吧,朕獨自好好想想。”
院子裡。
大皇子離開那間屋後,一直沒有走遠,而是藏身在旁邊的一個屋子的屋角外,細觀康熙帝屋子那邊的動靜。
過了好半晌,梁九功躡手躡腳地出來,又將屋門輕輕關上。
看到這一幕後,大皇子方才放輕了腳步離開了那個院子。
他身邊幕僚一直等在不遠處,都等急了方才看到他過來,忙迎上詢問:“怎麼樣?皇上怎麼說?”
大皇子語氣清淡中透著些微的不悅:“也就那樣。好說歹說,就沒個準信兒出來。沒說關於太子半個字的不是。”
幕僚砸著嘴納罕:“不應該啊。那些都是太子身邊人乾的,而且大理寺那邊已經查清楚了,就是太子身邊的人……就這樣,都還沒半個字兒的不是?”
大皇子嗤了聲:“誰知道呢。”
幕僚這便猶豫起來:“要不您再等一等。倘若皇上對太子還沒甚太大不滿的話,這個時候貿然行事,或許會起到反效果。您不如再觀察一段時間,而後做定奪。”
大皇子原本還能保持著語氣平靜,可聽到這個“等”字後,他卻勃然大怒:“等?你讓我等?我已經等了那麼多年,還有多少歲月經得起這個‘等’字?!”
不怪他這樣狂怒,實在是風風雨雨過去了那麼多年,再繼續耗下去,他可沒有更多經曆了。
如今他已經年近四十,再不拚一拚的話,往後可能就永遠都要頂著一個“王爺”的名號,毫無登頂的可能。
如果不趁著這個時候天時地利人和將太子按死在罪名上,那個位置將成為他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這事兒就按照計劃來。”大皇子說道:“難得那幾個小的都跟著來了,再不行動的話,下一次他們能夠往這偏遠地方來,我卻不一定會跟著了。”
他想趁著這一次一擊即中,讓對方毫無翻身的可能,那樣他才能獲得機會。
他相信,隻要太子倒了,那個位置對他來說就成了掌中之物,他唾手可得。
畢竟其他兄弟們,都遠不如他出色。
幕僚這一次是作為大皇子府邸隨從的身份跟來的,平時也裝作是個府裡打雜人的身份。這樣一來,他倒是可以全方麵觀察到很多事情。
聽了大皇子的決定後,幕僚依然有些猶豫:“可是我覺得皇上對太子的態度不夠明確,這種情況下,貿然行事或許會打草驚蛇。”
大皇子冷笑道:“你知道你為什麼隻能做幕僚,卻當不了將軍嗎?要知道,將才都是英勇果決的,遇到大事能夠迅速下定決心。你這樣踟躕不前的性子,也隻能當個出主意的人罷了。”
幕僚就沒敢再多說什麼,隻躬身說道:“一切都聽您的吩咐。”
大皇子微微頷首:“你照我的意思去辦就行了。其他的你不要多管。”
幕僚隻能連連應聲。
另一個院子。
珞佳凝躺在床上,懶懶地不想起身。直到日上三竿,約莫都要吃午膳了,她才慢吞吞起床,順口問了聲:“今兒皇上都帶著阿哥們做什麼了?”
她平時也都這麼隨口問問,大家夥兒都習慣了。
翠鶯答道:“阿哥們今兒早晨沒出行。聽說十七阿哥和十八阿哥今日不太舒服,都在應張裡休息呢。皇上就在屋子裡處理政事,打算明兒再一起去圍獵。”
珞佳凝緩緩睜開眼:“兩位年少的阿哥不舒服?”
“是。”
珞佳凝就沒再多說什麼。
今日中午的午膳,倒是難得的人齊了。就連昨天沒有露麵的太子,今天也仿佛沒事人似的出現在了席麵上。
十七阿哥和十八阿哥臉色不太好看,有些蒼白。
珞佳凝拿了兩瓶“健康藥水”對他們用了用。
……沒成宮。
其實,珞佳凝在路上也對十八阿哥用過幾次“健康藥水”,根本就沒什麼用。
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是完全沒病,還是病情深入骨髓成了既定事實,總之藥水是使用不上的。
現在依然是這樣。
珞佳凝不由有些好奇,側身問身邊胤禛:“十七弟和十八弟到底是怎麼了?瞧著身體不太康健的樣子,聽說還叫了太醫過去看診,也沒問出來怎麼回事。”
“不太清楚。”胤禛之前沒關注過那倆孩子,此刻聽聞她的話後,下意識朝那邊望了一眼:“許是舟車勞頓造成的身子不適吧。可能過幾天也就好了。”
馬車顛簸,騎馬疲累。無論是騎馬到蒙古還是坐車到蒙古,對於七八歲大的孩子都是一趟不小的體力支出。
這樣累積了臉色不好看也是正常的。
珞佳凝聽後,點點頭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
畢竟她隻是個任務者而已,並非拯救世間蒼生的救世主。能幫就幫,不能幫的情況下,她會選擇保全自身。
現在她有身孕,不會貿貿然去做危險的事情,免得再累得腹中胎兒跟著遭罪。
這時候,席間有兩位阿哥驟然起身,一起走到了康熙帝的跟前,雙雙跪下。
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都已經十幾歲了,正是年少英氣的時候。
他們倆和十八阿哥是同母的親兄弟,三人均是王氏所生,感情自然不同於旁的兄弟。
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看到十八阿哥不舒服的樣子,齊齊下跪請求康熙帝:“皇阿瑪,弟弟他身子不適,還請皇阿瑪準許他離席回屋休息。”
康熙帝也發現了十七阿哥和十八阿哥這兩個小的臉色不佳,叫來太醫詢問:“兩位阿哥這是怎麼了?你可知道?”
這一次隨行的是一位年輕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