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本座的師尊(1 / 2)

薛蒙畢竟是從小在死生之巔長大的,熟知捷徑地形,最後還是把墨燃給擒住了。

一路押著他來到後山,死生之巔的後山,是整個人間離鬼界最近的地方,隔著一道結界,後麵就是陰曹地府。

一看後山慘狀,墨燃立刻知道了為什麼那個人明明在家,卻仍需要王夫人在前廳待人接物。

那人非是不想幫忙,而是實在抽不出身——

鬼界的結界破了。

此時此刻,整個後山彌漫著濃重鬼氣。未曾實體化厲鬼在空中淒怨地嚎叫盤旋,在山門入口就能看到天空中撕開了一道巨大的缺口,那個缺口背後就是鬼界,一道長達數千級的青石台階從結界裂縫中探出來,已修出血肉的凶靈正沿著這座台階,搖搖晃晃密密麻麻地爬下來,從陰間,爬到人界。

換作是尋常人,看到此番場景定然要嚇瘋,墨燃第一次瞧見也是驚出一身白毛汗,但他現在已經習慣了。

人鬼兩界的結界是上古時伏羲所設,到了如今,已是十分薄弱,時不時會出現破陋之處,需要修仙之人前來修補。但是這種事情,既得不到太大的修為提升,又十分耗費靈力,吃力不討好,是個苦差事,所以上修界的仙士們很少有人願意攬這活兒。

凶靈出世,首先蒙難的會是下修界的百姓,作為下修界的守護神,死生之巔一力承擔了修補結界的差事,他們的門派後山正對結界最薄弱處,為的就是能及時補上缺漏。

這破結界,一年總會漏上四五次,就跟補過的鍋一樣,不禁用。

此時,鬼界入口,青石長階上,一個男人雪色衣動,廣袖飄飛,周圍劍氣縈繞,金光鼎沸,正在以一己之力,掃清凶靈惡鬼,修補結界漏洞。

那人沈腰潘鬢,仙風道骨,生的十分俊美,遠看去,很容易令人聯想到花樹下執卷觀書,飄然出塵的文人雅士。然而近看來,他卻劍眉凜冽,鳳眸吊梢,鼻梁挺立窄細,長得斯文儒雅,但眼神中卻透著股刻薄,顯得格外不近人情。

墨燃遙遙看他一眼,雖然有所準備,但當真的,再一次瞧見這個人康健無恙地出現在自己麵前時,他依然,渾身骨骼都細密地抖了起來。

半是畏懼,半是……激動。

他的師尊。

楚晚寧。

上輩子,薛蒙最後來到巫山殿前,哭著要見的,就是這個人。

就是這個男人,他毀了墨燃的宏圖大業,毀了墨燃的雄心壯誌,最後被墨燃囚禁淩虐至死。

照理來說,掰倒對手,報仇雪恨,墨燃應該高興。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再也無人可以製他。墨燃本來以為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可是,卻好像又不是這樣。

師尊死後,連同仇恨一起埋葬了的,好像還有彆的一些什麼東西。

墨燃沒什麼修養,不知道那種感覺叫做棋逢對手,一時瑜亮。

他隻知道從此天下,再也沒有了自己的宿敵。

師尊活著,他害怕,畏懼,不寒而栗,他看到師尊手裡的柳藤就汗毛倒豎,就像被打慣了的喪家之犬,聽到敲梆子的聲音都會牙齒發酸腿腳發軟口角流涎。腿肚子緊張的陣陣抽搐。

後來,師尊死了,墨燃最害怕的人死了。墨燃覺得自己長進了,出息了,終於做出了這欺師滅祖之事。

往後,放眼紅塵,再沒人敢讓自己下跪,再沒有扇得了自己耳光。

為表慶祝,他開了壇梨花白,坐在屋頂,喝了一整晚的酒。

那個夜晚,在酒精的作用下,少年時,師尊抽在自己背上的傷疤,似乎又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此時此刻,親眼看到師尊重現他麵前,墨燃盯著他,又怕又恨,但竟也有一絲扭曲的狂喜。

如此對手,失而複得,焉能不喜?

楚晚寧沒有去理會闖進後山的兩個徒弟,仍然在全神貫注地對抗著溢散的亡靈。

他五官雅致,一雙眉毛勻長,鳳眸冷淡地垂著,清修出塵,氣質卓然,於妖風血雨中神色不變,看上去淡的很,就算他此刻坐下來焚香彈琴也不奇怪。

然而,這樣一位溫沉修雅的美男子,此刻卻提著一把寒光熠熠,兀自滴著鮮紅血珠的驅魔長劍,寬袖一拂,劍氣削得麵前青石台階轟然炸開,碎石殘磚滾滾而下,從山門一路裂至山底,幾千級的長階,霎時被劈開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太凶悍了。

已經多少年,沒有見識過師尊的實力了?

這種熟悉的強悍霸道,讓墨燃慣性地腿軟,沒有站穩,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下。

楚晚寧沒有花太長時間,就把鬼怪統統剿殺,並利落地補上了鬼界漏洞,做完這一切,他飄然自半空中落下,來到墨燃和薛蒙麵前。

他先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墨燃,然後才抬眼看向薛蒙,一雙丹鳳眼透著些寒意。

“闖禍了?”

墨燃服氣。

師尊有一種能力,總能立刻對事情作出最準確的判斷。

薛蒙道:“師尊,墨燃下山一趟,犯下偷竊,淫‖亂二罪,請師尊責處。”

楚晚寧麵無表情地沉默一會兒,冷冷地:“知道了。”

墨燃:“…………”

薛蒙:“…………”

兩人都有些懵,然後呢?沒有然後了?

然而就在墨燃心中暗生僥幸,偷眼抬頭去看楚晚寧的時候,卻冷不防瞥見一道淩厲的金光,猛然劃破空氣,嗖的一聲猶如電閃雷鳴,直直地抽在了墨燃臉頰!!

血花四濺!

那道金光的速度太驚人了,墨燃彆說躲閃,就連閉眼都來不及閉,臉上的皮肉就被削開,火辣辣的劇痛。

楚晚寧負手而立,冷冷站在蕭殺的夜風裡,空氣中仍然彌漫著凶靈厲鬼的濁氣,此刻又混雜了人血的腥味,使得後山禁地顯得愈發陰森可怖。

抽了墨燃的,正是楚晚寧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一束柳藤,那藤條窄細狹長,上麵還生著碧綠嫩葉,一直垂到靴邊。

明明是如此風雅之物,原本應該令人想到諸如“纖纖折楊柳,持此寄情人”之類的詩句。

可惜了,楚晚寧既不纖纖,也沒有情人。

他手中的柳藤,其實是一把神武,名叫天問。此時此刻,天問正流竄著金紅色的光芒,照徹整片黑暗,也將楚晚寧深不見底的眼眸,映得粲然生輝。

楚晚寧上下唇一碰,森然道:“墨微雨,你好大的膽子。真當我不會管束你麼?”

如果是真正十五歲的墨燃,可能還不會把這句話當回事,以為師尊隻是說著嚇唬自己。

可是重生後的墨微雨,早就在上輩子用鮮血徹底領教了師尊的“管束”,他頓時覺得牙棒子都疼,腦子一熱,嘴裡就已經開始死不認賬,想把自己摘乾淨。

“師尊……”臉頰淌血,墨燃抬起眼睛,眸子裡染著一層水汽。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定然是可憐極了,“弟子不曾偷……不曾淫‖亂……師尊為何聽了薛蒙一句話,問也不問,就先打我?”

“…………”

墨燃對付伯父有兩大絕技,第一,裝可愛。第二,裝可憐。現在他把這套照搬到楚晚寧身上,委屈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難道弟子在你眼裡,就如此不堪嗎?師尊為何連個申辯的機會都不願給我?”

薛蒙在旁邊氣的跺腳:“墨燃!!你、你這個狗腿!你、你臭不要臉!師尊,你彆聽他的,彆被這混賬東西迷惑!他真偷了!贓物都還在呢!”

楚晚寧垂下眼睫,神色冷淡:“墨燃,你當真不曾偷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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