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高, 來客棧打尖兒的人越來越多,墨燃嫌樓下吵鬨, 讓小二將做好的菜都送到自己房間。
最後他還是請了楚晚寧,畢竟師尊最大,他現在又不是人界帝君, 規矩還是要守的。
櫸木方桌上擺著三碗熱氣騰騰的湯麵, 麵條是自己做的, 和外頭買的不一樣, 筋道爽滑, 上麵碼著厚切牛肉片兒, 過油的肥腸,鮮嫩的豌豆苗子,飽滿的青菜, 金黃的蛋絲,色澤鮮豔誘人, 擺得煞是好看。
但這三碗麵條最出色的不是水葉子, 也不是大塊的肉、豐奢的料, 而是小火慢煨了四個小時的骨湯, 澆在麵碗裡頭, 奶白色湯汁浮著芝麻紅油,墨燃拿石缽自個兒研了個麻辣鮮香的調料, 熬煮在湯頭裡, 香氣撲鼻, 滋味濃鬱。
他琢磨著師昧愛吃辣的, 紅油和油辣子都擱的挺足。見師昧埋頭吃的很香,墨燃嘴角的弧度愈發舒朗,偷偷看了好幾眼,忍不住問:“好吃麼?”
師昧道:“特彆好吃。”
楚晚寧沒有說話,依舊是上天欠了他一百座金山銀山的陰沉表情。
墨燃露出些洋洋得意的神氣來:“那你啥時候想吃了跟我說一聲,我就去做。”
師昧辣的眼中籠著一層薄薄水霧,抬眼笑著瞧墨燃,眉宇之間儘是柔和。美人在前,要不是旁邊還坐著個冰天雪地的楚晚寧,墨燃都要有些拿不準自己是該吃師昧,還是該吃碗裡的麵條了。
豌豆芽,肥腸,師昧吃的不多,牛肉和青菜卻很快見了底。
一直在旁邊不動聲色觀察的墨燃伸出筷子,把豌豆芽和肥腸劃拉到自己碗裡,又從自己麵碗中夾了好幾塊牛肉,填補空缺。
死生之巔的弟子都在孟婆堂吃飯,常常會互相換著菜肴,因此師昧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笑了笑:“阿燃不吃牛肉?”
“嗯,我愛吃豌豆芽。”
說著埋頭呼嚕起來。耳朵尖兒,還微微泛著些薄紅。
楚晚寧麵無表情地拿筷子挑揀著自己碗裡的豆芽,全丟到了墨燃碗中。
“我不吃豆芽。”
又把自己碗裡的所有牛肉全丟給了師昧:“也不吃牛肉。”
然後皺著眉頭,盯著碗裡剩下來的東西,抿了抿嘴,沉默著不說話。
師昧小心翼翼地:“師尊……是不是不對您胃口?”
楚晚寧:“……”
他沒有回答,低下頭,默默夾了一根青菜,咬了一小口,臉色更難看,“啪”的一聲,乾脆利落放下了筷子。
“墨微雨,你把辣醬罐子打翻在湯裡了?”
沒料到辛苦做好的早餐會遭來這樣一句搶白,墨燃一愣,抬起頭來,嘴角還掛著一根麵條。他無辜茫然地朝楚晚寧眨了眨眼,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於是吸溜一聲把麵條咽下肚,然後道:“啥?”
楚晚寧這回更不給麵子:“你這做的是人吃的東西嗎?人能吃這東西?”
墨燃又眨了好幾下眼睛,總算確定楚晚寧這廝是在罵自己了,不忿道:“怎麼就不是人吃的了?”
楚晚寧眉心抽動,厲聲道:“當真叫人難以下咽。”
墨燃噎著了,自己好歹是醉玉樓偷師出來的手藝呢。
“師尊你也……太挑了點。”
師昧也道:“師尊,你都一天沒有進食了,就算不喜歡,也好歹吃一些吧。”
楚晚寧起身,冷冷道:“我不吃辣。”
說完轉身離去。
留在桌前的兩個人,頓時陷入了尷尬無比的沉默。師昧有些驚訝:“師尊不吃辣?我怎麼都不知道……阿燃,你也不知道嗎?”
“我……”
墨燃眼望著楚晚寧留在桌上的麵條,幾乎是一口未動,發了會兒呆,然後點了點頭。
“嗯。我不知道。”
這是一句謊話,墨燃是知道楚晚寧不吃辣的。
隻不過他忘了。
畢竟前世與這人糾纏了大半輩子,楚晚寧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他都清楚。
但他不上心,總也不記得。
一個人回到房中,楚晚寧合衣躺下,麵朝著牆壁,睜著眼睛卻睡不著覺。
他失血多,損耗靈力又大,一個晚上加早晨粒米未儘,其實胃裡早就空了,難受得很。
這人絲毫不知該如何照顧自己,心情很差了,就乾脆不吃,好像覺得生氣就能把自己肚子給氣飽了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或者說,他也並不想知道。
隻不過寂靜之中,眼前模糊浮現出一張臉,笑容燦爛,嘴角微微打著卷兒,一雙眼睛黑的透亮,光澤流淌,是有些溫柔的深紫色。
看起來暖洋洋的,泛著些懶。
楚晚寧揪緊了床褥,因為太過用力。指節微微發白。他不甘心就此陷入,閉上眼想擺脫這張肆意歡笑著的臉龐。
可是合眼之後,往事卻愈發洶湧,潮水一般湧上了心頭……
他第一次見到墨燃,在死生之巔的通天塔前。
那一天,日頭正烈,二十位長老全數到齊,正互相小聲交談。
玉衡長老自然是個例外,他才沒那麼傻,願意站在那邊烤太陽。而是早就一個人躲到花樹下,心不在焉的抬著一尾手指,打量著自己新製造的玄鐵指甲套是否伸縮自如。
當然,他自己毫無使用指甲套的必要,這曲鐵斷金的甲套,是專門為死生之巔的低階弟子們鍛造的。
下修界毗鄰鬼界,常有危險,低階弟子受傷喪命並不是罕見的事,楚晚寧看在眼裡,嘴上雖然不說,卻一直都在苦思著解決方法,想要製造一種輕便靈活,容易上手的武器。
其他人則在旁邊津津樂道討論著。
“聽說了嗎?尊主那個失散多年的侄子,是從火海裡救出來的。走水的那棟樓裡,其他人都死了,要是尊主再遲去一步,恐怕那小侄也成一把骨灰啦,真是福大命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