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點了點頭,說:“諸位都散開一些,當心一點,看著。”
他話音方落,眸底忽地泛起寒意,就猛地劈手欲襲棋子上的那隻噬魂蟲。這個時候大地忽然顫動,之前那些細細的地幔猛地拔起,再一次朝著墨燃撲殺而來,眾人皆驚,但墨燃很快就收斂了自己的殺意,且避開了一輪藤蔓的攻擊。
他緩了口氣,單手負手而立,站在原處,說:“瞧見了沒有。凰山在刻意護著這些噬魂蟲,不讓它們輕易被殺死。若是有誰還硬要說這蟲子出現在珍瓏棋上隻是巧合……或者隻是個裝點,那我也無話可講了。”
幾許岑寂,幾乎所有人都在思忖,都在消化著墨燃的這一番猜測。
大膽到近乎離譜的猜測。
但卻不知為何,一時間也找不出任何漏洞。
墨燃的想法太瘋狂了,但他說的篤定,目光堅硬。
好像對於徐霜林的所思所想,一舉一動,他有十成十地把握一般,他在極力說服著他們。
但這種篤信很可怕,人群中,甚至連楚晚寧都微有不安。他蹙著眉,遙遙看著墨燃有些蒼白的臉,他忽然有種心悸的感覺,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露出了一點點的端倪,一點點的獠牙。
要撕開來。
大概也隻有薛正雍這種人,所思所想比較簡單,他並沒有太在意墨燃為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想到這樣蹊蹺詭異的“傀儡操控之法”,他隻是認真琢磨了一會兒,忽然一拍腦袋:
“所以說,徐霜林根本不在這裡?!”
墨燃:“我認為不在。”
璿璣長老關心的點和眾人不儘相同,他皺眉道:“一路上來,殺了的僵屍沒有上萬也有九千,他哪裡來的那麼多屍體?如果有哪個地方忽然死了這麼多人,沒理由不會驚動十大門派。”
墨燃歎了口氣道:“剛死過。你們忘了?”
“哪裡剛死過?”
墨燃見眾人不解,就言簡意賅地說了兩個字。
“臨沂。”
“不可能!”
立即有人反駁他。
“臨沂當時一片火海,劫火汪洋,都燒成灰了,怎麼可能還有屍體留下來。”
“因為有空間裂縫。”墨燃道,“除了徐霜林之外,他還有一個同伴,會空間裂縫。”
這回沒有人反駁了。
不是因為相信,而是因為太荒謬,太可笑了。
半晌,薑曦才道:“那是早就失傳的第一大禁術……”
“第一大禁術是時空裂縫。”墨燃說,“不是空間。”
“這裡有幾千個人,不是徐霜林一個人。”薑曦的麵色很寒冷,“要有多大能耐,才能將上千人在被火海吞噬之前,送到凰山來?”
“薑掌門不如換個思路想想。”墨燃道,“我倒覺得,這些人不是在活著的時候被送來的,而是被燒死之後,沒有化成灰燼之前。這種傳送術,傳死人比傳活人容易多了。”
薑曦不喜被晚輩牽引著思路,有些怫然,他眯起了眼睛,但還沒說話,一隻蒼白細長的手就摁住了他。寒鱗聖手華碧楠微微笑著,看向墨燃:“墨宗師,你說的如此篤定,就像親眼見到似的,又有什麼憑證?”
墨燃沒想到藥宗會站出來說話,怔了一下,而後道:“這些僵屍的皮肉是燒的還是爛的,沒有人會比華宗師更清楚了。”
華碧楠瞥了一眼遠處幾具倒在地上被砍斷了雙腿,再也爬不起來的僵屍,然後又把目光轉了回來,淡淡說道:“就算是燒的,又能確定就是臨沂一難的屍首?”
墨燃的黑眼睛毫不退讓地盯著他,說道:“聊作猜測而已。若是華宗師覺得荒唐,那麼大可說出個另外的法子,讓徐霜林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眾門派眼皮底下,運上千具屍體到凰山上來。”
華碧楠笑了笑:“我不擅邪術,這可猜不著。”
“……”
一時間再無他人多言。
寒鱗聖手這句話,可算是戳到眾人心窩子裡去了。
從方才墨燃推測噬魂子母蟲的用途起,很多人心裡就隱隱覺得可怖,覺得背後寒毛直豎。
有句話說的好,你是什麼樣的人,眼裡就能看到什麼樣的東西。
在場的很多人,都不是什麼天真爛漫的角色,自然能一下子想到問題的關鍵所在,那就是墨燃為何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有這樣可怕卻又周密的猜測?
他自然不會是徐霜林的黨羽,如果是,就絕對不會把這種猜想捅出來。
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一直以“清正”之態示人的墨宗師,暗地裡其實對這種邪門法術早有涉獵,或者多少早有鑽研?
華碧楠臉上的麵紗輕拂,微笑道:“說到底,要論猜徐霜林的心思,我自覺是比不過墨宗師的。”
墨燃有那麼一瞬想反駁,可忽然覺得自己是那麼站不住腳,竟不能理直氣壯地說一句,我亦隻是猜測而已,我也不擅邪術。
這時候,忽聽得一個清冷冷的嗓音道:“華宗師,你何必含沙射影。”
“啊。”華碧楠笑了笑,“楚宗師。”
楚晚寧白衣如雪,立在月光之下,麵上的表情極其寡淡:“個人所處位置不同,所思所想也會不同,坐席上的人能看到的隻是台上的傀儡戲,但有的人隻能在台後瞧著,瞧到的是蹲在桌幕後的一個個普通人。華宗師,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華碧楠微笑道:“恕在下愚鈍。”
“墨燃有他自己的見地。”楚晚寧冷淡道,“他是我門下之徒,我望你慎而言之,不要多做揣測。”
這樣的信任讓墨燃感到喉中極澀,他喃喃道:“師尊……”
華碧楠看了楚晚寧一會兒,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說,笑了笑,便隱回了孤月夜的隊陣中去了。
薑曦拾回了顏麵,但神情仍是很難看。
他冷冷道:“不管怎樣,先登頂再議。”
眾人行至山頂,那裡空空蕩蕩,唯有一個巨大的法咒之陣,陣眼不斷有紅色的光團冒出。
墨燃一看這陣,心底驟沉,指尖涼透。
果然是共心之陣……是煉化共心棋子,把噬魂蟲合入珍瓏棋裡,才會需要用到的陣法。
踏雪宮宮主皺著眉,打量著那詭異的陣法圖騰,說:“這是什麼陣?從沒見過。薛掌門,你見識多,你見過麼?”
薛正雍湊過去看了看,搖頭:“沒有。”
薑曦褐黑眼眸裡閃著幽光,他瞧了那陣眼一會兒,伸手緩緩探測過去。他對這種煉藥的陣法最為精通,闔眸探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忽然撤了手,扭頭對墨燃說:“你可還有彆的設想?”
他這種反應,等於完完全全地告訴大家,方才墨燃的猜測八九不離十,就是對的!
墨燃道:“……有。”
薑曦道:“說。”
“既然是子母蟲,那麼就像我剛才說的,一個是台上,一個是台下,所以,徐霜林在這裡做了多少珍瓏棋,哪裡就會起來多少具屍體,同樣聽他命令。”墨燃頓了頓,道出了最關鍵的一點,“但是,在那個地方,堆積的就絕不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僵屍了。恐怕都是生前修為極其強悍之人的遺骸。”
薛蒙驚道:“這就是徐霜林殺了這麼多普通人的原因?為了讓手下的修士死屍更好控製?”
“恐怕是的。”
“……”
薛蒙回頭望了一眼山下,那茫茫的屍山血海,刹那間臉上血色全無,不知是因為覺得太惡心太震撼,還是因為想到了另一個地方,他們將要麵對的同等數量的修士死屍。
或許兩者都有,薛蒙看起來都有些打晃了。
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快看這裡!這裡有具屍體!”
山頂其實已經沒有任何高大的遮蔽物了,隻有一個灌木叢,眼尖的人發現那裡頭似乎有一截白衣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