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緊緊攥著見鬼,手背上經脈微凸,他又問:“那麼,帶你來此地者,你可曾瞧清?”
又是幾許沉寂,宋秋桐忽然張開嘴,但她並沒有回答,口中竄出的,卻是一大條粘膩的滑蛇,噗嗤掉在了地麵,嘶嘶遊曳開來。
有孤月夜的弟子立刻認了出來:“她肚子裡有吞言蛇!”
吞言蛇,邪獸,無毒,周身覆蓋靈甲,可於人的肚腸中存活二十餘年。
這種毒蛇上修界很多門派也會使用,專門讓暗衛吞下,從此之後,那個暗衛除了能跟吞言蛇的主人可答真話,其餘人等無論問他們什麼,他們都隻能答假話,或者真假半摻,否則這種毒蛇就會從休眠中醒來,瞬間撕碎宿主的五臟六腑,斬斷喉管,撕碎舌頭。
見鬼的紅光驀地熄滅了,宋秋桐整具身子都在發抖,不住地搖頭,口中溢出大團的猩紅血塊,瞧上去是被攪碎的五臟六腑,還有舌頭、喉管……
再也說不出一句實話。
眾人愀然,忽有人提議:“既然說不得,不如讓她寫寫看?”
墨燃在看到吞言蛇的瞬間,其實就已經明白幕後之人所思周密,已非常人所能及。但還是上前,抬起宋秋桐的雙手仔細看了看。
薛正雍問:“怎麼樣?”
墨燃搖了搖頭:“筋骨都被挑斷了,根本寫不了任何東西。”
四下就更近了,忽有陰風刮過,山林間萬葉桀桀獰笑,遠近處都有僵屍的嘶吼哀嚎,一時間山巔的氣氛僵凝詭譎到極點,桃苞山莊的莊主馬芸打破了這種死寂,他說:“那、那線索就斷了?”
沒人吭聲。
墨燃收回了見鬼,宋秋桐的屍身已經軟綿綿地跌到了地上。
很快有凰山的藤蔓窸窸窣窣地爬過來,仔細盤繞起主人的屍身,將她又裹挾著,拖到了灌木叢裡,好像要用這小小的灌木保存住她一樣。
他方才其實並不明白徐霜林他們為何不直接將宋秋桐殺死之後,將她付之一炬,還要大費周章地挑斷手上經脈,喂下吞言蛇。但看到這一幕,忽然也就明白了——
凰山服從蝶骨美人席一族,從生到死。隻要她的屍身在凰山,鳳凰惡靈,就不會允許其他人將它的主人付之一炬,燒為骨灰。
墨燃一時間不知是怎樣的感受,他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他死了,無人給他收屍,還得自己在咽氣前,躺進事先挖好的棺槨裡。其實那也沒有什麼意義,後來那些攻上山來的義軍,不把他五馬分屍了才怪。
上輩子自己的死法恐怕比宋秋桐還淒涼,臨到頭,連根願意守護他的藤蔓都沒有。
周圍很多人都在喃喃,互相說著話,皺著眉,討論著接下來應當如何應對。而有些人則在閉目思忖,比如薑曦,比如楚晚寧。
墨燃也合上了眼,在心中梳理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如此血腥手段,與前世的他可謂相似至極。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墨燃覺得猜測徐霜林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並不是那麼地困難。
他好像看到徐霜林在他的三生彆院裡,赤著腳,來回踱步,徐霜林在思考,在自問:靈力不夠,無法操控成群的修士之屍,該當如何?
然後他想出了主意——
使用的共心之陣,殺同樣數量的普通人,一個修士對應一具尋常屍身,就像提線木偶一樣,供他驅策。
哪裡做這些最安全?
四大邪山。
無法打開凰山結界怎麼辦?
帶著宋秋桐的屍體。
一點點的蛛絲馬跡都迅速串聯在一起,墨燃眸色黑沉,兀自思索著。
百姓屍身哪裡來?
——臨沂劫火,付之一炬。
雖然都是猜測,但每一條都能對上,他眼中的光澤聚散離合,離合聚散,他甚至能感覺他就是徐霜林,徐霜林就是他,站在凰山之巔,目光近乎是瘋狂地逡巡著,看著山下滾滾洶湧的屍潮。
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朗,直到忽然之間,卡頓在一個點。
如果他是徐霜林,做到這些之後,是不是就該搭建“台前”,去表演自己苦心孤詣安排出來的一出傀儡戲了?
“台前”選哪裡好呢?
哪裡可以尋到強悍且數目可觀的修士遺骸?
要不被發現,可受庇護……
那逐漸繁盛的天光,驟然暗了下去。
“蛟山……”他喃喃著。
薑曦側目看他:“什麼?”
墨燃的臉色變了,他看著東方,他忽然變得有些震怒:“蛟山!英雄塚!——他找的台前在蛟山英雄塚!臨沂一劫,死難者多為庶民,徐霜林能得到那麼多庶民屍骸,卻得不到法力更強的修士屍骸!——英雄塚!”
薑曦也反應過來了:“你是說,徐霜林對應召喚起來的,是儒風門這數百年裡,埋葬在英雄塚的骸骨?”
墨燃根本懶得和他廢話了,暗罵一聲,已長掠而出,朝山下疾奔。
徐霜林真是個瘋子!英雄塚埋著儒風門世世代代的掌門,甚至屍解成仙的初代掌門,用共心之陣操控一般的修士還好,操控這些人?
一旦徐霜林的法力支持不住,這些強悍之骨就會暴走掙脫,到時候徐霜林會被反噬,暴斃而死,而儒風門數百年戰力最強的屍群就會暴走失控。
那將是,不亞於無間地獄天裂的大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