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麼想抱住楚晚寧,又那麼想把楚晚寧推開,他熱切奢望著與楚晚寧碧落黃泉不分離,又深切渴望著楚晚寧的一切都是好的,永遠乾淨,與自己的肮臟無關。
所以他不知道究竟該抱著,還是該分離。
一雙手顫了那麼久,最後小心翼翼地捧上了楚晚寧的後背。
墨燃哭了。
他說:“師尊……為什麼不怪我……為什麼還要救我……”
楚晚寧隻覺得心疼得要命,他緊緊抱著懷裡的人,再也顧不得周遭目光,眾人注視,千言萬語,竟不知先說什麼才好。
“我那麼臟……會把你也弄臟的……”墨燃低聲地,字句都是濃鬱的血腥味,他越哭越傷心,在他人麵前從不示弱的這個男人,在楚晚寧懷裡卻再無鎧甲,“可是我也怕你不要我了……如果連你也不要我,我就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裡了……”
碎的明明是墨燃的靈核,刺的是墨燃的心。
可這個時候,楚晚寧竟覺得自己的心臟也在痙攣,被淩遲撕碎,血肉模糊。
原來一筋一骨,都已緊密相連。
周圍天音閣的大批修士圍攏,重重裹挾著他們,步步緊逼。
楚晚寧白衣染血,一手提著天問,一手抱著墨燃。
人世間許多的黑白是非,其實並不容易說清道明。
自以為是的正義太多了。
居心叵測的算計也不少。
所以,屈子懷沙,汨羅水泣。武穆含冤,風波遺恨。
他們還能被還與清白,可更多的少年丹心呢?不是每一筆冤罪都能被吐露,還有一黑到底,永無翻案之機的人。
楚晚寧抱著墨燃,他輕聲說:“彆怕,我不會不要你。”
“師尊……”
“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生或者死,我帶你回家。”
失去了療愈咒術,墨燃的意識越來越昏沉,心臟也越來越痛,但聽到這句話,他整個人都是一震,繼而嘴唇翕動,眼淚滾落,卻笑了。
“你待我那麼好,我的籃子是滿的……我很高興……”他頓了頓,聲音漸漸輕落下去。
“師尊,我好困……我冷……”
楚晚寧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他抱著墨燃的那隻手更用力,源源不斷地把自己的靈力送進去,可是沒有用。
就和前世,昆侖山巔,踏仙君抱著將死的自己,試圖救他性命一樣。
沒有用。
楚晚寧很心焦,鳳目濕紅,眼淚無聲地滾落,卻還摸著他的頭發,側過臉,親吻了他濕冷的額角,沙啞道:“彆睡,你跟我說說,什麼籃子?”
那些圍近的人臉上滿是警惕,鄙薄,森寒,戒備,厭憎,惡心。
但那又怎樣。
什麼都不再重要了。
聲名,尊嚴,性命。
兩輩子了,他都眼見著墨燃墮入深淵,卻束手無策。他隻覺得那麼痛苦,覺得自己是那樣失敗。
是他來遲了。
墨燃輕輕地,意識已漸渙散,血越流越多,身子也越來越冷,他輕輕地說:“我隻有一個小籃子……小籃子裡有洞……是空的……撈了很久……”
他下意識地想要蜷縮起來。
青白的嘴唇囁嚅著,嗚咽。
“師尊……心好疼……”
“你抱抱我,求求你。”
楚晚寧心痛如絞,隻不住地說道:“我抱著你,不疼了,不疼了。”
可是墨燃已經聽不到了,墨燃的意識已經混亂。
都是亂的。
像多年前柴房裡那個無依無靠,衣食不足的孩子,像亂葬崗上,那個母親腐爛屍首旁跪地嚎啕,失聲痛哭的孩子。
像再也回不到過去的踏仙帝君。
像通天塔下,那個孑然孤寂的身影。
像仗劍獨行等他回魂的墨宗師。
像大雨夜裡,那個蜷在臥榻上濕潤了枕的男人。
“我好痛……真的痛……”
“師尊,我是不是都還清了?我是不是已經乾淨了……”
越來越模糊。
“師尊。”
最後,那個赤子,少年,惡魔,暴君,那個小小的徒弟,哽咽著,慢慢的,聲若雲煙。
“天黑了,我好怕……我想回家……”
楚晚寧一直聽他說著,此時此刻,已是泣不成聲。
墨燃,墨燃,你為什麼那麼傻?
什麼還清,什麼乾淨……
是我欠的你啊。
誰都不知道真相,連你自己的記憶也被抹去。
可我卻終於知道——
我終於知道,你隻當了我幾個月的徒弟,卻用了兩輩子,在保護我。
背著所有罵名、罪名、誤解、誣蔑。
被迫變得瘋狂、瘋魔、嗜血、汙臟。
若是沒有你,今日跪在這懺罪台上的人,就應當是我,被挖心的人……也會是我。
是踏仙帝君用自己的魂,護住了晚夜玉衡。
從此他永墮黑暗。
而他長留光明。
都錯了。
而就在此時,天音閣的精銳猶如兜兜轉轉許久的獵豹,終於破空出,利爪撕裂空氣,百餘人朝他們撲殺來!
天問金光烈至蒼白,白到刺目。
“殺了他們!”
“攔下他們!”
楚晚寧閉目。
四麵楚歌殺聲震天——
周圍人群起而攻之,劍影血光裡,楚晚寧驀地睜眼!而後他單手一沉,五指張開,刹那罡風卷起,他厲聲喝道:“懷沙,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