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行對她的致歉並沒有多大興趣,事兒過去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過她既然做得,就不該淌眼抹淚,倒像儲秀宮是刀山火海,受用了一回,又開始反悔了。
頤行抱著油紙筒讓了讓,“沒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隻要你在那兒好好的,也不枉費這一番工夫。”說著就要錯身過去。
櫻桃卻攔住了她,慘笑道:“姑爸,我在宮裡沒有一個能交心的人,隻有您和銀朱姐姐是實心對我好。我自己沒氣性,做了對不住您的事兒,這會子悔得腸子都青了。其實要沒那件事兒,咱們現在還在一處,該多好。”
頤行的理解是這丫頭得了便宜還賣乖,但因櫻桃身邊有個小宮女寸步不離地跟著,便留了她幾分麵子,隻道:“路是你自己選的,既然走了就彆回頭,真跟我們進尚儀局也沒什麼出息,天天乾著碎催,你還願意?”
櫻桃知道她不待見自己,羞愧之餘慢慢點頭,“您說得是,路是我自己選的,我有什麼道理再在您跟前叫苦。”說著澀然看了她一眼,“姑爸,我欠著您的,下輩子做牛做馬償還您。”
旁的話也不便再說了,櫻桃朝頤行蹲了個安,便轉身進了四執庫。
頤行心頭有些悵然,略站了站,抱著油紙卷打上傘,冒雨趕回了尚儀局。
這趟請回了工筆小樣,總不會有錯了。吳尚儀把圖紙抽出來,攤在桌麵上仔細打量,雕花工藝做得極細致,康嬪沒有不喜歡的道理。
“宮裡頭小主兒爭位分,實在是無可避免的事兒,位分高占了多大的便宜啊,嬪以上的能挑自己喜歡的花樣子,赤金點翠戴在頭上,嬪以下的可沒有這個造化,全等著萬歲爺賞呢。”吳尚儀笑著說完,轉頭瞧了頤行一眼,“姑娘一定不知道,當初你家姑奶奶在宮裡頭,那是何等的風光。咱們這起子人見了她,連頭都不敢抬一抬,唯恐衝撞了鳳鸞之氣。沒曾想這皇後當了沒幾年,就被廢到外八廟去了,可惜啊,可惜。”
吳尚儀完全是一副打趣的語氣,頤行先頭沒鬨明白“你家姑奶奶”指的是誰,到後來才聽出來,原來是說她那老侄女兒。
一位曾經的皇後,變成了奴才口中解悶子逗咳嗽的話題,可見人真不能落馬,要不連畜牲都能低看你。
頤行沒應她的話,低著頭,保持宮女子應有的姿態。
隻是先前淋了雨,加上腳下的鞋也濕了,就盼著能回他坦換一換,可吳尚儀偏不發話,反倒是乜了她一眼,“你們進教習處的時候,嬤嬤應當告訴過你們,宮女子不能單獨進出吧?今兒你犯了戒,知道麼?”
頤行的火氣險些又被拱起來,勉強按捺住了道:“因著人都給分派出去了,我實沒有個伴兒……”
“胡說,尚儀局那麼多的人,就找不出一個能和你結伴的?你嘴上裝了嚼子,不肯開口求人,這是你的不是。我早說過,這地方不是你們尚府,當差就得有個當差的樣子。心氣兒比天高可不是好事,我自有辦法,來校一校你這臭毛病。”
不用說,又得挨罰,頤行知道求饒沒有用,隻有自認倒黴。
吳尚儀命人取了簟把子,那是種用蘄竹紮成的板子,寬約兩寸,拿來收拾人最合適。從尚儀局出去的小宮女,幾乎人人嘗過它的滋味,南方應選的宮人甚至給這種懲戒起了個形象的名字,叫“竹筍烤肉”。
“啪”地一下……可憐了頤行的手心,那種火辣辣的疼叫人沒處躲,因為越躲打得越凶。
吳尚儀下手一點都沒留情,在重重擊打了二十下後方才停下。
這時頤行的雙手已經腫得抓握不起來了,她盯著那雙手,隻見肉皮兒底下汪著水似的,連掌心的紋路都被撐開,不見了。
吳尚儀咬著牙關說:“念你是初犯,暫且饒了你這回,再有下回可不是挨板子這麼簡單了,殺頭充軍都在這上頭。”
頤行忍住了淚說是,“謝謝尚儀教訓,我都記住了。”
夜裡銀朱回來,看見她這樣慘況隻剩一疊聲地歎氣。
“以前生在尚家是榮耀,現在生在尚家成了催命符。姑爸,將來你要是得了勢,一定把今天的仇報了。”
簟把子打人,疼倒還是其次,最毒的是把子上頭有竹刺,那麼長那麼細,紮進肉裡很難處理。
銀朱捏著繡花針,在油燈底下一根根替她把刺挑出來,頤行的眼淚大滴大滴落在炕桌上,抽泣著說:“我真是太窩囊了,太窩囊了……”
銀朱道:“今兒灑掃奉先殿,隔壁那個叫吉官的碰倒了高皇帝神位,當場就被拖下去了。窩囊?宮裡誰活得不窩囊,彆說是咱們,就是那些晉了位的也不是事事順心。沒寵的爭寵,有寵的還得忙生皇子……”邊說邊低下聲兒去,“除非當上太後,要不個個都得夾著尾巴過日子。”
頤行聽她這麼說,自責的成分少了大半,轉而又去打聽那個吉官的遭遇去了。
“這會兒吉官人呢,怎麼樣了?”
銀朱說不知道,“興許充辛者庫了吧。您挨一頓把子不算什麼,彆往心裡去。那些個老宮油子,他們都聽六宮主兒的,保不定就是有人給了吳尚儀示下,讓她收拾您呢。”
頤行自然也明白,三選就是吳尚儀把她篩下來的,吳尚儀比誰都想摁死她。
老姑奶奶雖然不硬氣,但心裡明白得很,現在自怨自艾不是時候,既當著宮女,少不得要挨打。好在她年輕,宮裡也不許打臉,手心受點子苦,尚且還支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