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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頤行隨著一眾嬪妃返回各自所居的宮殿,眾人似乎習慣了皇帝的缺席,今兒夜裡又沒翻牌子,表示沒有贏家,因此心情並不顯得有什麼不好。
她們把那份閒心,放在了頤行身上,前麵走的回頭,左右並行的側過腦袋來看她。
“人靠衣裝馬靠鞍啊,這麼一拾掇,果真和以前不一樣了。”
“儲秀宮在翊坤宮後頭呐……說起翊坤宮,恭妃娘娘的禁足令,時候快到了吧?”
貞貴人和祺貴人由宮女攙著,一步三搖道:“快了,就在這幾日。沒曾想閉門思過這半個月,外頭改天換日,宮女都晉封做答應啦。”
善常在最善於說酸話,陰陽怪氣道:“還忽然改了規矩,答應都上綠頭牌了呢!原以為是有心成全誰,沒曾想今兒還是叫去,怕是掃了某些人的興了吧!”
頤行當然聽得出這善常在又在擠兌她,心道自己晉位好幾個月了,也沒得一回聖寵,這樣的情況,還好意思笑話彆人!
本想還擊她,衝她說一句“管好你自己”的,無奈話到嘴邊翻滾了一圈,最後還是咽了回去。畢竟自己剛晉位,少不得做小伏低,等時候一長長了道行,她們自然就懶得搭理她了。
不過這一路刺耳的話真沒少聽,西六宮這幫人裡除了康嬪還厚道些,幾乎沒有一個不捧高踩低的。幸好儲秀宮最遠,她們到了各自的宮門上,便都偃旗息鼓回去了,最後隻剩貴人和永常在,勸她彆往心裡去,說人人都是這麼過來的,隻是有些人熬成了精,忘了自己以前的狼狽罷了。
三個人一同進了宮門,貴人要往她的養和殿去,頤行和永常在蹲安送彆了她,因猗蘭館在綏福殿之後,頤行便和永常在同路往西去。
轉身的時候瞧見正殿廊廡底下站著個人,似乎正朝這裡探案,待看明白回來的是誰,才一扭身子進了殿裡。
永常在壓聲說:“這懋嬪娘娘也怪操勞的,自己懷了身子不能侍寢,卻每天打發跟前的人候著,唯恐咱們這些低位的給翻了牌子。”
頤行不大明白,“宮裡這麼些人呢,她哪兒防得過來?”
永常在年輕,說話也沒那麼講究,嗓門又壓低半分,湊在她耳朵邊上說:“看家狗隻看自己的院子,彆院的事兒自有彆院的狗,和她沒什麼相乾。”
可見對懋嬪都是咬著槽牙地恨呢,頤行和含珍聽罷嗤地一笑,卻也不敢多嘴,到綏福殿前拜彆了永常在,兩個人方相攜回到猗蘭館。
銀朱一直在候著,見她們回來,不由有些失望,“今兒不是您頭天晉位嗎,我以為皇上會翻您牌子呢。”
頤行卻很鬆泛,大有逃過一劫的慶幸,到桌上倒了杯茶喝,笑著說:“我今兒才算見識了,原來後宮有那麼多主兒,一個個盛裝坐在圍房裡等翻牌子,那陣仗,要我是皇上,也得嚇得沒了興頭兒。你們想,我原先覺得我們家爺們兒姬妾夠多了,我阿瑪留下五位姨娘,我哥子連帶通房有八個,院兒裡成日間雞飛狗跳不得太平。如今見了皇上的後宮,好家夥,都翻了好幾翻兒啦。他還能坐在暖閣裡吃飯呢,要是換了我,愁得吃喝不下,光是養活這群人,得多大的挑費呀。”
含珍卻笑她瞎操心,“宇文王朝這家業,還養活不了幾十個人麼?當今皇上後宮算少的了,早前幾位皇爺,光答應就有好幾十,更彆說那些沒位分的官女子了。”
頤行嘖嘖,“做皇上不容易,說得好聽是他挑揀臨幸妃嬪,說得不好聽,那是落進狼窩裡,每個人都等著消遣他呢。”邊說邊搖頭,“可憐、可憐……”
她這想法引得銀朱調侃,“您早前不是說後宮人多熱鬨嗎,這會子還這麼想嗎?”
頤行說是啊,“還這麼想。畢竟官兒當得大,手底下得有人讓你管,那才叫實權呢。要是人全沒了,就剩你一個,那不成光杆兒了?”
所以老姑奶奶還是那個無情且有雄心的老姑奶奶,三個人唧唧噥噥又說笑了會兒,方才洗洗睡下。
第二日一早,頤行洗漱完了上懋嬪殿內請安。隻是懋嬪如今懷了身孕,壓根兒就不賞她們臉,頤行在前殿站了一會兒,既然說叫免了,便轉身打算回去。
才要邁過門檻,聽見有人叫了聲小主,回頭看,是懋嬪跟前掌事的宮女晴山。
頤行頓住腳,哦了聲道:“晴姑姑呀,有什麼事兒嗎?”
晴山上前蹲了個安,“今兒接了禦藥房的知會,說皇上下令,命太醫來給儲秀宮主兒們請平安脈。小主今兒彆上外頭逛去,就在自己殿裡等著吧。”
一個宮女,借了懋嬪的勢,說話怪不委婉的,頤行說是,“我聽您的令兒,一定不上外頭去。”
她這麼一說,晴山發現不大對勁兒了,雖說答應位分微乎其微,好歹也是主子。主子說聽您的令兒,那是暗示她不懂尊卑,逾越了。
晴山忙換了個笑臉子,說:“頤主兒折煞奴才了,奴才不過是順嘴稟告主兒一聲,沒有旁的意思。”
頤行眨了眨眼說是啊,“我也沒有旁的意思,姑姑惶恐什麼?”
晴山被她回了個倒噎氣,臉上訕訕不是顏色,她卻一笑,舉步邁出了門檻。晴山沒法兒,不情不願送到了廊廡上,潦草地蹲了個安,也沒等她反應,便轉身返回殿內了。
頤行無奈地和銀朱交換了下眼色,果然惡奴隨主,懋嬪眼睛生在頭頂上,身邊的丫頭也拽得二五八萬。當初櫻桃就是死在這裡的,沒準兒這位晴姑姑手上也沾著櫻桃的血呢。
可惜位分低,管不了那許多,她隻是好奇,“我記得那會兒櫻桃和一個叫蘭苕的一塊兒進了儲秀宮伺候,櫻桃死了,那個蘭苕不知怎麼樣了。”
銀朱說:“還能怎麼樣,沒準兒被貶到下處做粗使去了。咱們才來的,還沒摸清儲秀宮的情況,等時候長一點兒,總能遇上她的。”
頤行點了點頭,邁動著她的八字步,慢慢踱回了屋子裡。
這屋子麵東背西,上半晌倒挺好,就是西曬了得,到晚間赤腳踩在地上,青磚熱氣騰騰,滿屋子悶熱。
頤行推開了兩扇窗,瞄一眼桌上的《梅村集》,那是皇上給她布置的功課,她不想看,卻也不得不看。
沒辦法,拽過一張椅子在窗前坐定,隨手翻開了書頁,定眼一看,“我聞昆明水,天花散無數。躡足淩高峰,了了見佛土……”
才剛看了幾個字,就覺得腦仁兒突突地跳,不成了,堅持不下去了,於是將書拋到了一旁,一手搭在窗台上,下巴抵著胳膊肘,寧願看外麵日影移動,老琉璃扇動著翅膀,忽高忽低地從那棵月季樹頂上掠過。
哪兒都不能去,也沒了乾不完的活兒,一時間閒得發慌。頤行說:“含珍,咱們打絡子,拿到外頭去賣吧,能換點兒錢,還能打發時間。”
可打完了絡子怎麼運出去也是難事,含珍勸她先不著急,等將來結識了其他答應,通了氣兒,再搞副業不遲。
然而診平安脈的太醫遲遲沒上她這兒來,想是她位分太低,人家把她給漏了吧!頤行倒想起了夏太醫,早前在尚儀局的時候還自由些,夏太醫去完了安樂堂,能順道過禦花園來給她捎塊醬牛肉。現在呢,被困在了儲秀宮裡,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她。她開始後悔,不該讓夏太醫舉薦她的,這小答應當得沒滋沒味兒,擔心穿小鞋不說,還得讀書……
說起讀書腦仁兒就作疼,她摸摸額頭,好像要得病了。
得病了能找夏太醫吧?噯,這宮裡除了含珍和銀朱,好像就夏太醫還帶著人味兒。
唏噓著,唏噓著,時間到了晌午。頤行百無聊賴四下觀望,朝南一瞥,忽然看見一個掛著麵巾,穿八品補子的人由小蘇拉指引著,一路往猗蘭館來。
頤行的精神頓時一振,忙整理了儀容迎到屋外去,喜興地叫了聲夏太醫,說:“我正念著您呢,不想您就來了!快,外頭怪熱的,快上屋裡來……”客氣地將人請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