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聽說貴妃和純嬪交好,自己居然信以為真了,後來再瞧她們相處,可全不是這麼回事兒。
深宮裡頭,哪來真正的好姐妹,嘴上熱鬨的不過是沒有利益牽扯的,當真爭起寵來,誰又認得誰。
“走吧。”善常在慢悠悠踱起步子,嘴角噙著得意的笑。老姑奶奶年輕,不知道人言可畏,不過等她明白,恐怕為時也晚了。
那廂頤行站在廊廡底下,等著含珍上裡頭通傳。
含珍邁進禦藥房探看,裡頭太醫有五六位,卻並未見到夏太醫的蹤影,便蹲了個安,揚聲問:“大人們,請問夏太醫在不在?”
禦藥房裡的人紛紛扭頭朝門上看過來,“夏太醫?你是哪個宮的?找夏太醫有什麼事兒?”
含珍道:“我是永壽宮的,上回夏太醫治好了我們娘娘的病症,今兒路過這裡,娘娘特來向夏太醫道謝。”
裡頭的人聽了,默然交換了下眼色,照著上回禦前來人的吩咐,說:“夏太醫這會子不在值上,往養心殿去了。”
門外的頤行聽見這話,心裡不由失望,果然夏太醫還是和皇上最親啊,休沐剛一結束,就急著見皇上去了。
“含珍,走吧。”她歎了口氣,“等日後有了機會,再向夏太醫道謝。”
含珍退出了禦藥房,複來攙扶她往西邊去,一麵道:“主兒,出了前頭月華門,就是遵義門。或者咱們越性兒去給皇上請安,見了夏太醫,順便道了謝就完了。”
頤行一想也成,橫豎也說不得太多話,表達了一回謝意,讓他知道她沒忘了對他的承諾,自己也就心安了。
於是直往養心殿去,結果又是撲了個空,皇上不在,夏太醫也不在。
頤行覺得納悶,“今兒萬歲爺不上朝?”
明海道上啊,“想來臣工們奏事多,早朝時候拖得比往常長些。”
“那怎麼沒見夏太醫?”
明海眨巴了兩下眼睛,“夏太醫……夏太醫才剛來過,但見萬歲爺沒在,又走了。”頓了頓道,“要不小主先回永壽宮,回頭夏太醫再來養心殿,奴才給您傳個口信兒,讓夏太醫上您宮裡替您請脈,您看成嗎?”
頤行點了點頭,“那就勞煩諳達了。”
明海恭恭敬敬嗬了嗬腰,送她出了養心門。
不多會兒皇帝散朝回來,明海便回稟了老姑奶奶來找夏太醫的事兒。懷恩覷著皇帝臉色,見龍顏有些不悅,也不敢多言,伺候著進了東暖閣。
皇帝在禦案後坐下,百思不得其解,“她怎麼總惦記夏太醫呢,一個連正臉都沒見過的人,真有那麼好嗎?”
這個怎麼說呢……懷恩抱著拂塵道:“純嬪娘娘是個念舊情的人,因著夏太醫一路扶植她到了今兒,她心裡感激夏太醫來著。”
皇帝一手橫在禦案上,扭頭盯著地心的金磚歎息:“她哪裡光是感激他……”
分明是對人家起了覬覦之心。
當真喜歡一個人,不必嘴上說出來,一道眼波就能讓人察覺。她對夏太醫的感情比對皇上深,這個糊塗蟲好像不明白一個道理,不管夏太醫幫襯了她多少,最後讓她晉位的是皇上。她最該感激的應當是真正的他,而不是那個遮著臉,刻意揚著輕快語調的夏清川。
怎麼辦呢,是去見她,還是往後索性不見了?當初一時興起的玩笑,沒想到如今竟讓他感到苦惱。
懷恩道:“萬歲爺,要不再讓夏太醫去一回吧,長痛不如短痛,讓娘娘斷了這份念想也就是了。”
皇帝忖了忖,到底無奈,站起身道:“就這麼辦吧。”
約摸過了兩柱香時候,背著藥箱的夏太醫踏進了永壽宮的大門。
院兒裡的榮葆請他少待,自己麻溜兒上廊下通報,站在殿門前垂手說:“主兒,夏太醫來啦。”
頤行忙從次間出來,外頭銀朱已經引人進門了,夏太醫還是那個不卑不亢的樣子,拱了拱手道:“給純嬪娘娘請安。”
頤行見了他很高興,笑著說:“我先頭上禦藥房找你,他們說你去養心殿了,追到養心殿,你又不在……”
夏太醫說是,“臣上外值去了一趟,不知娘娘找臣,有什麼吩咐?”
頤行愣了下,發現今天的夏太醫和以往不一樣。以前的夏太醫雖然謹守本分,卻不像今天這樣拒人於千裡之外。她本來有滿腹的話要和他說,可他這模樣,她不得不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妥當,引得他反感了。
“我……聽說您前兩日迎了如夫人,還沒向您道喜呢。”頤行勉強笑道。
夏太醫微微頷首,“多謝娘娘。”
話好像不能愉快地談下去了,彼此之間忽然築起了無形的高牆,頤行不明白,為什麼納了一房妾,性情就大變了呢。
“夏太醫這是怎麼了,怎麼待人這麼疏離呢?”頤行是個直腸子,到底沒忍住,直接問了出來,“是我有哪裡做得不好,惹您不高興了,所以您不愛搭理我了?”
夏太醫低著頭,因涼帽壓得低,連眼睛都看不見了,隻道:“娘娘何出此言,我是大英的臣子,您是大英的娘娘,尊卑天壤之彆,臣對娘娘隻有恭敬聽令的份兒。”
頤行倒有些迷惘了,這麼說來晉了一回位,反讓彼此間鬨了生份。
“我有今兒,都是您的成全,您不是也盼著我登高枝兒嗎。如今我辦到了,坐上了嬪位,您怎麼不替我高興,反而對我愛搭不理的。”她琢磨了下子,恍惚明白了一點兒,“您是不是催我想轍兌現承諾,讓您儘早穿白鷳補子?您彆急,等我在皇上跟前得了臉,一定替您美言。”
嗬,還要接著哄騙皇上,貼補彆的男人,想想真是心酸。
夏太醫垂頭喪氣說不是,“臣這件鵪鶉補子穿慣了,倒也不急著升官兒。臣不妨和您明說了吧,是家裡頭管得嚴,不讓臣和旁人亂搭訕。臣納的新人,原是臣小時候的青梅竹馬,當年因為父母阻撓才沒能成婚。如今她受了許多委屈跟了我,新婚之夜和我約法三章,自此臣眼裡沒有第二個人,一心一意隻對她好。”
頤行聽了,豔羨之餘又感到惆悵,歎息著說:“夏太醫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啊,能和青梅竹馬再續前緣也是幸事。不過您那如夫人有點兒霸道,您在宮裡當值,和後宮打交道也是尋常,要是連這都不許,那您往後可怎麼經營?不升官兒啦?”
夏太醫略沉默了下,斬釘截鐵道:“為了她,臣就是乾一輩子八品也認了。”
這下子頤行也無話可說了,明明那麼睿智的夏太醫,怎麼洞房了一回好像變傻了?難道是中了新夫人的**藥?他自己就是太醫,應當不至於吧!
可夏太醫的反應是真有些反常,最後又向她拱了拱手,“娘娘晉位是喜事,臣向娘娘道賀。若娘娘沒有旁的吩咐,那臣值上還有差事,就告退了。”
頤行張了張嘴,發現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隻好目送他離開。
銀朱也覺得他不大正常,望著他的背影嘀咕:“這夏太醫彆不是中了暑氣吧,往常不是這樣的呀。”
頤行呼了口濁氣,哀傷地說:“夜明珠變成魚眼睛了,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