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夜明珠變成魚眼睛了。...)(1 / 2)

烏金墜 尤四姐 9648 字 8個月前

老姑奶奶捧回了一桶蛤蟆骨朵, 放在廊廡下的大缸裡養著。

高陽和榮葆圍在缸前看,榮葆撓了撓頭皮,“主兒弄回這麼些個小蛤蟆乾什麼使?等它們長大了吃蚊蟲?”

頤行表示沒有想得那麼長遠, “池子裡有大魚, 興許一口就把它們吃了,養在我這兒多安全,多熱鬨。”

老姑奶奶愛熱鬨, 就連養蛤蟆都衝這個。榮葆訕笑著說:“是熱鬨來著, 等它們將來亮了嗓子, 咱們永壽宮指定是紫禁城最熱鬨的地方。”

銀朱捧來一卷稻草鋪在缸沿上遮陰,讓榮葆彆瞎說, “養上十天半個月的, 等它們長出腿來就放回去, 到時候大魚想吃它們不容易, 連遊帶蹦噠,大魚趕不上它們。”

所以這就是打發枯燥歲月生出來的辦法, 不像彆宮主兒們以琴棋書畫做消遣,他們主兒對那些雅致東西全沒興致,她更愛上河灘,撈蛤蟆。

老姑奶奶雖說長在尚家,卻沒學著大家閨秀的半點氣韻, 她就愛吃喝玩樂,就愛高高興興過一輩子。宮廷圈住了她的身子, 放飛了她的夢想,她要在女人能使勁兒的地方掙功名, 紫禁城對她來說不算家,算戰場。野生的老姑奶奶在戰場上也能想儘辦法安逸地過一輩子, 這份開闊的胸襟,真是其他後宮主兒拍馬也趕不上的。

榮葆說得,“到時候提溜著一大包蛤蟆放生,也是功德一樁啊。”

頤行笑著說可不,一麵接過宮女呈上的帕子擦手。

回到暖閣裡略坐了會兒,就到了吃點心的時候。今兒小廚房送來的餑餑很可口,有甜雪、花盞龍眼、果醬金糕和單籠金乳酥。她一樣樣嘗了一遍,覺得這花盞龍眼好吃,便吩咐人去小廚房傳話,“讓廚子再仔細做一份,送到養心殿請萬歲爺也嘗嘗。”

萬歲爺可缺什麼呢,宮裡小食兒還有他沒吃過的嗎,不過表表心意,討他個好罷了。

含珍笑著說:“咱們主兒如今也知道拐彎兒了,這宮裡頭依附誰都沒用,隻有依附皇上才是依附到根兒上的。”

銀朱給她沏茶,一麵道:“早前咱們沒這個造化見皇上,總覺得他老人家像廟裡的菩薩,見著了磕頭總沒錯。如今跟著主兒有幸得見天顏,才知道皇上人不賴,對咱們主兒也很好。”

頤行聽她這麼說,立刻就不讚同了,“他對我好?哪裡對我好來著?搶我的網兜子,還非讓我雕那個鎮尺。我這會兒大拇哥還疼呢,全是拜他所賜。”

含珍和銀朱聽了相視一笑,明白老姑奶奶這是還沒開竅。皇上那頭是顯見的看重她,要不一位萬乘之尊,能撂下機務陪她乾這種無聊的事兒麼。隻是如今勸她她也不會聽,便由得她去吧,等過陣子,她自然就明白了。

那廂萬歲爺也有回禮,打發柿子送來了蜜餞四品,餑餑四品。柿子掖著手道:“萬歲爺還讓問純嬪娘娘,今兒要不要上養心殿搭桌進晚膳。”

頤行想了想道:“這程子齋戒吃素,禦前的菜色也差不多,就不去了。”她關心的另有其事,便向柿子打聽,“夏太醫休沐完了沒有?應當回來述職了吧?”

柿子哦了聲道:“回娘娘話,想是明兒回禦藥房吧!夏太醫這回是休沐納妾,這是他納的第四房姨太太,皇上特準了三天假,今兒是最後一天,明兒應當一早就回來上值啦。”

頤行起先是笑著打聽的,可聽見柿子這麼說,頓時天都矮下來了,臉上笑容陡失,喃喃自語著:“哦,是這麼回事兒……”

欲哭無淚,這麼好的人,怎麼也學人三妻四妾呢。頤行本以為他是男人裡頭的異數,甚至覺得他可能還沒有婚配,可誰知道已經收了四房姨太太,沒準兒孩子都有好幾個了吧!

可憐,夢碎,頤行失魂落魄摸了摸額頭,總不好失態,便重新拉扯出笑臉對柿子道:“替我謝萬歲爺的賞。沒什麼旁的事兒了,你回去吧。”

柿子道了聲,垂袖打千兒退出了正殿。

柿子一走,頤行就推說自己身上不適,要進去歇會子。待銀朱把她安頓上床,她蜷在錦被裡頭哭了一通,少女懷春了一場,終究落空了。

其實也知道自己瞎胡鬨,都晉位當了嬪,已經是皇帝後宮了,怎麼還能對一個太醫念念不忘。可有時候人心總那麼難以自控,就是自己悄悄難受一番,也不礙著誰。

後來哭著哭著睡著了,這一夢夢見自己對皇帝老拳相向,夢裡嚇得一激靈,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人倦懶,不想起床,就倚在枕上看窗外光景。窗上綃紗薄,外麵的世界隱約像起了霧一般,她看見東南角的那棵海棠樹上,不知是誰栓了一根細細的紅綢,那紅綢迎著晚風溫柔地款擺,此時的惘然,已經是她在這深宮中唯一觸動心弦的感傷了。

含珍見她醒了,打起帳幔掛在銀鉤上,趨身道:“主兒,晚膳預備好了,起來進些燕窩粥吧。”

頤行搖頭說不想吃,頓了頓問:“含珍,我如今還能去見夏太醫嗎?”

其實隻要有此一問,就說明她還是惦記那個人,感情這種事兒越壓抑,回彈的勁兒就越大。年輕輕的女孩子,誰沒有憧憬美好的願望呢,含珍道:“主兒去向夏太醫道個謝,也是人之常情。”

頤行有了底,心道對啊,晉了位,向他道個謝是應該的,做人不能忘本。於是可又高興起來了,下床進了一小碗珍珠翡翠湯圓,三塊玫瑰酥,飯後還在院子裡溜達了一圈,看看她的滿缸蛤蟆骨朵,倒也覺得生活照樣愜意非常。

第二天上永和宮請安,天天聚在一塊兒能有什麼話說,無非姐姐的衣裳真好看,妹妹的花鈿不一般,閒聊了幾句家常,不多會兒就叫散了。

從永和宮出來,怡妃顯得意興闌珊,邊走邊道:“天天兒的請安……逢著初一十五聚上一聚就完了,又不是正經主子,擺那麼大的譜做什麼!往後要是重新冊封了皇後娘娘,貴主兒心裡該多不是滋味兒呀。”

恭妃扯了下嘴角,“人家貴主兒,八成覺得自己就是下任皇後娘娘。這會子還沒上位,先過過癮兒也好。”

說得聽者一陣竊笑,一行人結著伴,複往宮門上踱去。

“對了,昨兒純嬪上慈寧宮花園撈魚去了?”怡妃回頭看了老姑奶奶一眼,“聽說皇上還陪著一塊兒撈來著?”

立時四麵八方酸風射眼,隻差沒把頤行射成篩子。

新晉的嬪妃總是比較招人妒恨,頤行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顛倒黑白了一番,“是皇上要撈魚,非讓我作陪。我原不想去的,架不住那頭人一直催,隻好舍命陪君子了。”說罷臉上還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這下子更叫人牙根兒癢癢了,愉嬪涼笑著,幽幽說了句,“這會子還在齋戒,等先帝爺的忌辰一過,皇上八成頭一個就翻純嬪妹妹的牌子。”

頤行笑了笑,“那可未必。到時候要是不翻,還望諸位姐姐妹妹不要笑話我,晉了位不開臉的不獨我一個,畢竟誰也料不準皇上的心思嘛。”說完甩著帕子,架著含珍的胳膊,花搖柳顫地走出了永和宮夾道。

身後的善常在氣得直咬牙,“她這是在隱射我,彆打量我不知道。”

石榴隻得安慰她,輕聲道:“主兒彆這麼想,宮裡頭嬪妃多了,個個都指著皇上。這程子皇上不翻牌子,這大英後宮誰不遭冷落?她這麼說,無非是先發製人,給自己找台階下罷了。”

話雖這麼說,善常在終歸心裡銜著恨。

是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初老姑奶奶還在尚儀局當差的時候,因送錯彩的事兒被她刁難過。如今她屎殼郎變知了了,就想著把這筆債討回去,果然小人得誌。

也怪自己當初氣盛,要是煞煞性兒,也不至於公然和她為敵。如今人家正紅,自己又不得寵,要不忍著,要不就得想轍逮住她的小辮子。宮裡後妃榮辱隻在一瞬,像懋嬪,早前可是個風光無限的人物,最後還不是落了馬,一索子吊死了。

隻是一時半會兒,想治住她有些難……灰心地穿過乾清宮,正要往鳳彩門上去,忽然聽見石榴壓聲叫主兒。善常在遲遲瞧了她一眼,石榴示意她往南看,這一看之下疑竇叢生,“老姑奶奶這是往哪兒去?”

“那個方向是上書房和禦藥房,要是料得沒錯,純嬪是往禦藥房去。”石榴說著,將善常在拉到了銅鶴底下巨大的石座後,咬著耳朵告訴她,“主兒有沒有聽說,純嬪和萬歲爺跟前禦醫走得很近?據說她還在尚儀局當差的時候,就結識了夏太醫,後來她搬進儲秀宮做答應,那位太醫也是常來常往,交情頗深的樣子。”

善常在有些意外,“你是說……”

石榴諱莫如深地一笑,“這宮裡頭常和嬪妃有接觸的,除了太監就是太醫。純嬪晉了位,原該審慎些兒的,沒曾想還是這麼不知避諱,竟追到禦藥房去了。”

善常在這回恍然大悟了,“要論罪行,這可是剝皮抽筋的大罪。”

“誰說不是呢。”石榴道,“所以奴才勸主兒看開些,彆瞧她一時得意,將來怎麼樣,誰又說得準。”

善常在笑了,忽然覺得晦暗的前路一下又敞亮起來。這事兒應當在貴妃跟前提一嘴,不知貴妃得知了,會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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