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蹙眉說彆吵,“你宮裡的精奇該殺,怎麼連這個都沒教會你?”
其實有些事是避火圖上沒有詳細記載的,譬如你去一個地方,路有千萬條,你是坐車乘轎還是步行,每一種方法都有不一樣的體驗。那些教導閨中事的嬤嬤們也一樣,有些細節不便和她說得太明白,必要自己親身實踐過,慢慢無師自通。
被皇帝啃了的頤行帶著點委屈,心說這人真是的,有什麼不滿不能好好說道,非要在她嘴上撒氣。他咬她一口,又舔她一口,她覺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然後他就沒什麼動作了,隻是把唇穩穩貼在她唇上,停留的時間變得很長,彼此間氣息相接,甚至能聽見對方咚咚的心跳。
好半晌,他移開了,和她鼻尖相抵,軟糯的話徐徐流淌進她耳朵裡,“這是開頭,還有……”
頤行糊塗的當口,他扣開了她的唇齒,她幾乎要驚叫起來,這是什麼路數?可是慢慢又從裡頭體會到一點奇怪的情愫,她覺得自己要化了,化成一灘水,連今日是何年何月都不知道了。
這是條美男蛇,會噬人心魄,知道怎麼讓你欲罷不能。要細說,其實有點兒不那麼乾淨,但卻不討厭,反倒有種心與心貼近的感覺。
橫豎什麼都好,就是喘不上來氣兒。她才想呼吸,他又乘機追過來,然後世界塌了,蒼翠的熱河行宮扭曲旋轉,變成一個漩渦,越轉越大,把她吸進了水底。
這是一場較量吧?一定是的。不知過了多久,他戀戀不舍和她分開,頤行才發現兩個人的手也緊握,鬆開的時候有涼風透過指縫,仿佛彼此都曆劫歸來。
他翻身重新躺回她身邊,不說什麼,隻是伸手攬她。
頤行兩眼直直盯著殿頂,奇怪親嘴原來有這種訣竅,並不是四片嘴唇貼一貼就完事了,得攪和,攪他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皇帝呢,這會子也是神魂杳杳,因為禦幸很多,如此深入的接觸卻沒有過,頭一回體會到了打心底裡升起的快樂,這種快樂隻有老姑奶奶能給他,不枉自己日思夜想的都是她。
隻不過心裡還是有些愧疚,畢竟她不懂男女之事,自己老大的人了,想方設法引誘她不合適。唯一可慶幸的是她充了後宮,已經是他的嬪妃了,如果這會兒還在尚家嬌養著,讓她家太福晉知道了,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這種澎湃的心潮,得好半晌才能平複,不能讓她看出自己露怯,便故作老練地問:“明白了嗎?下回侍寢,就得這麼伺候朕。”
頤行紅了臉,“彆蒙我了,怪惡心人的。”
他聽了有點不高興,“你敢嫌朕惡心?朕都沒有嫌棄你……”
她的那雙眼睛在天光下格外明亮,唇上的口脂早就不見了,那抹豔色化開了,轉移到了臉頰上,連眼梢都帶上了輕淺的旖旎。
頤行想,大概這才是含珍說的耳鬢廝磨吧,自己雖有些高興,但想起知願,忽然又感到愧怍起來。
邊上這個人曾經是她的侄女婿,以前覺得沒什麼,曆來姑侄共侍一夫的多了,自己進宮混位分撈人,吃點虧也認了。可如今,這心境好像有變,想得有點多,也不及以前灑脫了。
其實是庸人自擾,本來進宮就得和皇帝糾纏不清,也沒個光晉位分不侍寢的道理。可是動了點真情,她就開始自責,和這人搭夥過日子,每天這麼虛與委蛇還行,怎麼能被他的美色所惑,昏了頭喜歡上他呢。
忙坐起身,再這麼躺下去了不得,要壞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匆匆說:“奴才得走了,小廚房做了香酥蘋果,等我回去吃呢。”
她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出山房正遇見停在廊廡上站班的懷恩和滿福。
滿福笑道:“小主兒這就走?”
頤行胡亂點了點頭。
懷恩的神情卻有些古怪,垂眼看著她的腳直犯嘀咕。
頤行納罕,隨他的視線低頭一看,才發現袍裾底下露出兩隻不一樣的鞋頭,一隻綴著流蘇嵌著米珠,一隻鞋幫上繡滿龍紋,原來慌亂中錯穿了皇帝的鞋,走出來這麼遠,自己竟沒發現。
懷恩和滿福的目光立刻滿含深意,心說不拘怎麼,老姑奶奶趁著這一忽兒工夫都上了萬歲爺的羅漢床,小兩口這感情啊,嘿!
可他們哪兒知道她的尷尬呢,退回去重新換鞋,那是不能夠了,乾脆就這麼跑吧。於是在他們驚訝的注視下跑出抄手遊廊,跑向了延薰山館。
回到一片雲,跟前的人也驚呆了,銀朱說:“那麼老遠的路,您就這麼回來了?”
含珍最是處變不驚,替她換了鞋,一麵道:“幸好今兒沒穿花盆底,要不高一腳低一腳的,不好走道兒。”
頤行懷疑她在笑話自己,要是穿了花盆底,也不至於穿錯鞋了。
這大白天的,去了一會兒就躺到一塊兒了,自己想起來也臊得慌。換了含珍她們會怎麼瞧她呢,明明天天繳著金錁子,卻又回回糾纏不清……她們八成以為她裝樣兒,雖沒正經成人,其實已經開臉了吧!
這麼一琢磨,五雷轟頂,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那片紅雲從臉頰一直蔓延進領口,還在努力地維持著體麵,“我們就是躺在一塊兒,閒聊。”
銀朱沒言聲,衝含珍挑了下眉,暗暗憋著笑。
還是含珍沉得住氣,和聲說:“主子歇覺的時候到了,且睡會子。這鞋……奴才替您送回禦前去,瞧瞧能不能把咱們那隻換回來吧。”
說到最後,到底也忍不住笑起來,頤行愈發不好意思了,又無從辯解,忙跳上美人榻,拿清涼被把自己的腦袋蒙了起來。
究竟是年輕主子啊,麵嫩得很,含珍拿黃雲龍的包袱將那隻龍鞋包好,重新送往川岩明秀。
懷恩在山房前接了,正色說:“主子爺這會兒歇著呢,我也沒法子進去把純妃娘娘的繡鞋取出來,得等會子了,等萬歲爺起身,再打發人給娘娘送回去。”
含珍道好,“那就偏勞總管了。”
懷恩擺了擺手,由衷地感慨:“多好啊,主子們敦睦,是咱們做奴才的福氣。”
含珍說可不,“咱們圖什麼,隻求主子聖眷隆重,咱們臉上也有光。我算跟著個好主兒,如今回頭看看,造化大了。”
“宮裡帶眼識人多少好聽話都換不來的。娘娘走窄道兒的時候你伴著,日後娘娘升發了,自然也不忘了你。”懷恩笑著拉了兩句家常,臨了又叮囑,“明兒中元,萬歲爺遵著以往慣例,請薩滿和僧眾在熱河泉那頭的祭殿設道場,祭拜曆代祖宗。姑娘回去轉告主兒一聲,明早早起先上太後跟前伺候,主子爺處置完了朝政,就上月色江聲迎太後過去。”
含珍應了,複蹲了個安,原路返回一片雲。
七月裡的天,說變就變,午後還晴空萬裡,到了申時前後便下起雨來。
烏雲籠罩著天幕,壓得極低極低,閃電從雲層間穿隙而過,那忽如其來的巨大炸裂聲,連著大地也震顫起來。
頤行撐起身看,外麵天都黑了,銀朱在案上掌起了燈。走到窗前觀望,雨水從廊廡外的瓦楞上傾瀉而下,飛濺的水沫撲麵而來,天色雖昏暗,空氣倒涼爽宜人。
含珍不知從哪裡弄了兩根青蒜回來,掐頭去尾,隻留一節蒜白,仔仔細細拿紅紙包裹起來。
頤行湊過去問:“這是乾什麼呀?”
含珍一本正經道:“明兒中元啦,鬼節陰氣重,又要上祭殿裡磕頭,帶上這蒜能祛邪,不讓那些野鬼靠近您。”
頤行搖頭,“你怎麼像我額涅似的,中元每年都過,哪兒來那麼些鬼神!”可是才說完,臉上的笑僵住了,忽然捂著肚子哎喲了一聲。
含珍一怔,忙放下手裡的大蒜來瞧她,一麵問怎麼了,一麵攙她在圈椅裡坐下。
銀朱嘖了聲,“讓您彆吃冰來著,瞧瞧,這回鬨肚子了吧!”忙打發人預備官房,見老姑奶奶疼彎了腰,自己又使不上勁兒,便蹲在她麵前追問,“好好的,怎麼說疼就疼了?怎麼樣呢,實在不成就傳太醫吧!”可再看看天色,算算腳程,又換了主意,“還是上延薰山館找萬歲爺吧。”
銀朱急得團團轉,卻聽含珍冷不丁來了一句,“我的主兒,這麼疼法,彆不是要來好信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