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圓圓的眼睛不住眨巴,立刻抱起一條腿站立,“像這樣?”
邊上的人都讓開了,祁人姑奶奶不像漢人小姐養在深閨,她們從小嬌慣,能當家,能出門,有句諺語說“雞不啼,狗不叫,十八歲的大姑娘滿街跑”,說的就是祁人姑娘。
姑奶奶要拾掇人,天上下刀也攔不住。況且又是蒙古公主先挑起的,要是不應戰,失了老姑奶奶的臉麵。
娜仁呢,不愧是蒙古人,有血性,不愛退守,愛強攻。鄂爾奇作為哥哥,並沒有要叫停的意思,反倒樂嗬嗬看著,覺得女人和男人一樣,都可以有好勝心,都可以為榮譽而戰。
終於娜仁攻過來了,然而發力太猛,被頤行輕巧躲過,到底收勢不住,抱住的那隻腳落了地。頤行見狀輕蔑地一哂,開玩笑,這麼長時候的花盆底是白穿的嗎,她如今單腿都能蹦上台階。這回是礙於信期裡不方便,要不非頂她個四腳朝天不可。
娜仁輸了,勇猛的蒙古公主氣湧如山,“不行,再來。”
頤行說不來了,“以武會友,頭回客氣,二回就成械鬥了。我是大英朝端莊的純妃,不能老和人撞拐子,有失體統。”說罷很體麵地撫了撫袍角。
皇帝和鄂爾奇相視笑起來,鄂爾奇縱容妹妹,蒙古人不愛扼殺天性,所以姑娘快意人生毫無顧忌。相對而言大英宮廷不是這樣,祁人家的姑奶奶進了宮,卻要開始遵守各項教條,變得謹小慎微,不敢喘大氣。
究其原因,還是爺們兒不寵,沒有底氣的緣故。可這位純妃不同,鄂爾奇從老友眼中看出了不一樣的感情,作為一位帝王,輕易是不會如此外露感情的,但照他現在的反應來看,這純妃怕不止寵冠後宮這麼簡單。
“娜仁,”鄂爾奇喊了一聲,“不許在純妃娘娘麵前放肆。”
娜仁是年輕姑娘,又心高氣傲一輩子沒吃過虧,這回不單言語上沒占上風,連撞拐子都輸了,那份生氣,大力地跺腳走路,發冠上垂掛的紅珊瑚和綠鬆石珠串沙沙一陣撞擊,回到鄂爾奇身邊的時候,簡直像隻麵紅耳赤的鬥雞。
不管她怎麼樣,反正頤行是痛快了,她長出了一口氣,就是剛才那杯酒有點上頭,要回太後身邊打個盹兒,便叮囑皇帝,“可彆再喝啦,這酒那麼辣口,我嗓子眼兒裡這會兒還燒著呢。”
皇帝點了點頭,“要是肚子不舒服,即刻打發人來回我。”
頤行噯了聲,邊走邊招呼:“娜仁公主,來呀,上我們這兒來。做什麼老和爺們兒在一處,怕我們款待不好你麼?”
娜仁無奈,畢竟是遠道來做客的,既然有心要和宇文氏聯姻,就少不得和皇帝後宮那幫女人共處。
沒辦法,純妃娘娘盛情相邀,她隻得脫離哥哥,跟著往女眷們圍坐的篝火堆那兒去。半道上她問純妃:“我聽說大英後宮的女人在皇上麵前,個個都像愣頭鵝,為什麼你那麼自在?”
頤行回頭看了她一眼,“我們中原是禮儀之邦,講究尊卑有彆,妃嬪們隻是謹守本分罷了……我就不一樣了,我和皇上是老熟人,老熟人做了夫妻,就比較隨便。”
“那其他人呢?”娜仁問,“其他人和皇上熟不熟?她們在皇上麵前也能這麼隨便嗎?”
頤行說當然不能,然後開始竭儘全力地向她曉以利害,“大英後宮嬪妃雖不像你說的,都是愣頭鵝,但等級森嚴是真的。皇上是天下之主,怎麼能和每個人都嘻哈笑鬨,今兒你連敬他兩杯酒已經是犯忌諱的了,正因為你是鄂爾奇汗的妹妹,是遠道而來的貴客,皇上才賞你麵子,要是哪天你和我們成了姐妹,那你就得和她們一樣,走一步看三步,管你是蒙古公主還是蒙古可汗,都得給我老老實實在那兒呆著。”
娜仁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我們蒙古人從沒有這種規矩……”
頤行眯著眼,含蓄地笑了笑,“你漢話說得挺好,可惜沒學會入鄉隨俗的道理。誰在家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進了宮最後都得變成那樣……”
她拿眼神示意娜仁看,果然那些嬪妃個個又想看熱鬨,又憋著不敢上前來,這讓娜仁公主有些怕了,擔心自己萬一進宮,也變得像她們一樣,那可怎麼辦?
然而再看看純妃,娜仁公主的小圓臉上露出了精明的笑意,“既然純妃娘娘和她們不同,就說明後宮也不是人人會活成那樣。”
頤行咧了咧嘴,“皇上喜歡我,所以我膽大妄為,可世上能得聖寵的又有幾人?隻有老姑奶奶我!“
她說完,揚眉吐氣式的搖晃著身子,往太後身邊去了。
太後跟前留有她的位置,等她一來,太後就笑著問:“一杯燒刀子下去,腸胃受得住?”邊問邊嘴上招呼娜仁,“快坐下吧,隻等你了。”
眾多嬪禦們這時候齊心協力發揮了作用,才剛她不是追著爺們兒敬酒嗎,這會子好,總算落到她們手心裡了。於是十幾個人,打著招呼貴客的旗號,不住輪番敬酒,雖說果子酒力道不大,但十幾杯下肚,喝也喝撐她。
頤行則倚在太後身邊咬耳朵,說:“昨兒萬歲爺和奴才提起鄂爾奇汗帶妹妹入關來著,在花園子裡問奴才的意思。”
太後嗯了聲,“你的意思怎麼樣呢?”
頤行說:“要是往大義上說,奴才覺得挺好,蒙古人身子骨好,將來要是生小阿哥,必定也健朗。”
太後點點頭,“那要是往小情上說呢?”
“往小情上說,我自然是不高興的,人家好好的姑娘,白耽誤人家青春,多不好。”
太後說:“倒也是。不過我還是那句話,帝王家子嗣為重……你懂吧?”
現在於太後來說什麼都不重要,反正宇文家曆代帝王到了一定年紀,遇上一個對的人,都免不了走這樣的老路,自己親身經曆過,很能理解皇帝現在的心意。隻是這種一心一意來得太早,雨露不能均沾,子嗣上頭就略顯艱難。畢竟一個女人一輩子能生幾個兒子呢,不著急些,對不住列祖列宗。
頤行心裡也明白,這是趕鴨子上架,為了不讓彆的女人進宮,就得把重擔大包大攬過來,壓力不可謂不小。
但她依舊很堅定地向太後保證:“奴才爭取三年抱倆,一定不讓太後失望。”
太後說好,“我可記著呢,明兒開始吃些大補的,把身子養好。聽我的,地肥苗也壯,準錯不了。”
頤行諾諾點頭,可剛才那杯酒下肚,熱氣好像一點點翻滾上來,先是臉頰發燙,後來連脖子也燙了。她偎在太後身邊,悄聲說:“我怎麼瞧著天上有兩個月亮呢?”
太後訝然,雲嬤嬤忙上來查看,見那小臉盤子紅撲撲的,鼻尖上沁出汗來。嘴裡說著話,眼神卻愈發迷離,東倒西歪一陣子,最後還是含珍攬過來,笑著說:“我們主兒不擅喝酒,才剛替萬歲爺喝了一杯,這就醉了。”
這倒不是什麼大事,太後說:“這會子回去怪冷清的,大夥兒都在這裡呢。越性兒讓她靠著你睡會子,一小杯酒不礙的,等睡醒了,酒勁兒就散了。”
含珍道是,讓她靠著自己,一麵仔細替她打扇子驅趕蚊蟲。
頤行間或睜開眼瞧瞧,這好山好水呀,還有星月皎潔的夜,明兒又是一個大好晴天。
隔了好一會兒,在她昏昏欲睡的時候,聽見皇帝的聲音,問:“怎麼了?才喝了一小杯,就這副模樣?”
頤行掙紮了下,沒掙紮起來,最後還是作罷了。
後來又聽見皇帝向太後回稟,說明天要和鄂爾奇他們一道,上獅子溝那頭打獵去。話還沒說完,老姑奶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袍,“我也去。”
皇帝有些嫌棄她,“帶著你,多累贅。”
頤行不答應,“蒙古公主去,我也得去……”
這是吃味兒了,決定看住男人呢。皇帝心裡明白,所以勉為其難地鬆了口,“明兒你身上不便,我和他們說一聲,後兒再去。”
頤行不解,“後兒就方便了嗎?”
皇帝掰著指頭,矜持地微笑,“我算了算時候,好像應該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