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國王審視著麵前的老神父。
安尼爾院長一身樸素的黑袍,除了脖子上掛著的十字架再無其他裝飾,眼睛深邃。與資料中記載的相比,他已經老了很多,在二十多年離開聖靈灣的時候,安尼爾神父還是聖廷的神學天才,希望之星,可以說是風華正茂。但是北地無情的寒風和荒寂已經將他的頭發染白。
他與聖威斯大主教簡直是截然相反的兩種形象。
要知道,紅酒與美食將聖威斯大主教的肚子填得無比圓潤。單就體型而言,那位聖威斯大主教肥碩的身軀頂得上兩位安尼爾神父。
安尼爾院長同樣在看著國王,想找出他是否如傳言中說的一樣,即將在暴怒之下血洗國內的所有神院。國王坐在高背椅上,因為白金漢公爵的死,他穿著深黑的喪服,就他的身份而言沒有什麼比得上這一身喪服更能顯示他對叔父之間的敬愛了。除此之外,他神色平靜無比,難以猜測。
安尼爾院長在心中歎了口氣。
哪怕不是國王,以可卑的手段奪去一位如此年輕的孩子敬愛的長輩,那同樣稱得上是種罪孽。“請坐。”國王開口,“安尼爾先生。”
房間中早已經為安尼爾院長準備了一張座椅,安尼爾院長欠身表示自己沒有這個資格。國王笑了笑,緩緩說:“請不必拘謹,畢竟為我叔父主持葬禮的神父總不至於連一張座椅都得不到。”
安尼爾院長詫異地看著國王,這的確出乎了他的意料:“您……”
國王打斷了安尼爾院長的話,他屈指不緊不慢地敲擊著座椅的扶手:“您曾經參與過1411年的聖靈灣聖會,您還記得當時您提出的十一條論證嗎?我對您提出的《論煉獄之存在與否》一文感到好奇,您介意為我介紹一下嗎?”
安尼爾院長隱隱明白了一些國王請他來的原因。
“人死後,靈魂應處於睡眠狀態。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終焉審判的到來,此間靈魂不需要經曆任何煉獄之火的淨滌。生者與死者的世界完全隔離,二者不可能發生任何聯係。”安尼爾院長緩緩回答,“此外,生者為死者所做的祈禱、感恩祭,購買贖罪券等行為無法拯救死者的靈魂。寬恕與審判全為聖主所有,神國之門的鑰匙從未掌握在任何神職人員的手中。”[1]
感恩祭是指葬禮中由神職人員主持的重要儀式,被認為是所有代禱儀式中對救贖靈魂最有效的一種途徑。
聖廷宣稱念誦禱文可以相應地縮短死者在煉獄中受難的時間,正因為如此,在上流社會對聖廷的捐贈往往是有所目的。當初勃萊西上一任國王費裡二世對首都大教堂捐贈時明確指出“贈款首先用於支付教士的薪水,以便他能夠每日為費裡二世祈禱。”
“在您的觀點中,凡人之所想得救,與教皇無關,信仰和聖書是信徒應該回歸的,在救贖之中哪怕是教皇都無能為力。是這樣,對
嗎?”國王溫和地問。
但與之相反卻是他話語中另外的含義。
他要求安尼爾院長確認,教皇並沒有擁有對靈魂的權威,要求安尼爾院長否決聖廷在救贖中擁有的全部權利。
當初安尼爾院長因為自己在會議上的抗議,而險些被壓上了火刑架,至今仍被驅逐在外。如今在深淵海峽的對岸,聖廷的異端裁判所已經遍地生根,他隻要做出肯定,就將一步踏出,站到了風口浪尖上。
正在建立神國的聖廷不會容許任何反對之聲。
國王冰藍的眼眸鋒銳地注視著安尼爾院長。
“是的。”安尼爾院長抬手握住了自己脖子上的十字架,他點了點頭,“信仰的虔誠高於聖座的喻令。”
國王露出了微笑,將一份調查的檔案遞給了院長:“安尼爾先生,請您看一看它。”
安尼爾院長接過檔案,翻閱起來。隨著一頁一頁地,安尼爾院長的臉色逐漸變得越來越凝重。
那是一份羅格朗教區贖罪券發布統計錄。
在前往北地征戰之前,國王就吩咐他的財政大臣開始做這件事了。當初編纂出幾十名郡長們的末日審判書的官員們再一次重操舊業,這一次他們統計的是羅格朗境內各個郡區的贖罪券發布情況。
早在1312年,聖廷為了獲得更多的財政收入就開始以“大赦”的名義發行贖罪券,原本大赦年應該為每一百年一次,但是時間沒過多久,這個時限就被一次又一次地縮短了,在上一任教皇在位時期,他就徹底取消了這個界限。
想建立一個地麵上的神國需要的除了威信、軍隊外,還有源源不斷的金錢。為了神國的建立,聖廷在勃萊西事變開始之前,就以“神國”的名義,開始兜售巨額的贖罪券。它的發布範圍可不僅僅局限於深淵海峽對岸,所有教區都擁有兜售贖罪券的權利——隻要他們向聖廷交納一筆財產。
在國王與白金漢公爵率兵出征北地的時候,羅格朗境內的許多的教區正在將兜售贖罪券獲得的金錢交納到深淵海峽的對岸去。
北地叛亂未平,那時候國王按捺住了沒有行動,隻是讓人開始統計。
“以贖罪為名獲得的金錢,資助著北地的叛亂。”國王淡淡地說,“安尼爾先生,為什麼救贖反倒助長戰火和罪孽呢?”
“這不是贖罪。”安尼爾院長低頭看著那些普通人難以想象的數額,遍地的屍體,燒焦的房屋,人們的悲哭浮現在他的眼前,他痛苦地閉上眼,“這就是……原罪。”
“我希望將您的《論煉獄之存在與否》謄抄分發。”國王頓了頓,“並且,我希望由您主持我叔父的葬禮,葬禮中……不需要感恩祭。”
不需要感恩祭,不需要誰來赦免白金漢公爵的罪。
更不需要來自誰的救贖。
“聖主在上。”
安尼爾院長站起身,他朝國王行禮。
“感謝您的厚愛。”
在安尼爾院長被內務總管引著離開書房之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