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口脂作坊著火了。
沈絳站在原地, 足足愣了一瞬,這才回過神,“我們立即過去。”
身後站著的卓定開口說:“不如我陪小姐一同過去吧。”
阿鳶也要跟著, 沈絳卻讓她在家等著。小丫頭嘴巴撅的上天,但是卓定有功夫, 身手好,沈絳出門一般都會帶著他。
三人急匆匆走到巷口, 來報信的小廝正好趕著馬車過來。
他們可以乘這輛馬車前往作坊。
沈絳正要上車, 就聽到一旁的聲音道:“三姑娘。”
她轉身, 就瞧見站在不遠處街邊的謝和清明,剛才出聲叫她的人, 是清明。
隻是此刻謝走過來,微仰頭, 望著已經踏上馬車車架上的沈絳,聲音溫和道:“這麼晚了,急急匆匆要去哪裡?”
“我們的口脂作坊著火了, 我得去看看。”沈絳說道。
她眉宇微蹙, 原本長而明媚的眸子,此刻似乎被籠上一層灰蒙蒙的陰影, 叫人隻是看著,便不自覺心疼。
謝聲音低沉:“我陪你一起去。”
沈絳還沒反應過來, 就見他一腳踏上了馬車旁擺著的車蹬,她隻得往前鑽進馬車中,很快,謝跟著她彎腰進了車內。
此時, 沈絳才來得及問:“三公子不回去休息嗎?這幾日應該你應該很忙吧。”
錦衣衛全程搜查,京兆府跟著後麵打雜, 她已經好幾日沒看見謝了。
“還好,隻是全力配合錦衣衛的搜查。”謝說了一句,便又問:“口脂作坊什麼時候時著火的?”
沈絳搖頭:“我也不知,是姚羨派他的小廝來告訴我,我也是剛準備趕過去查看。”
“彆擔心,作坊中定有水源,說不準你到那裡時,火已經被撲滅。”
謝的聲音清朗,雖然依舊透著冷淡,卻莫名能安撫人。沈絳本來一顆心已經跟著快著火,此時聽著他的話之後,也漸漸平靜下來。
馬車一路疾馳,幸虧夜晚路上的行人頗少。
待快到作坊附近時,沈絳鼻尖輕嗅,原本平靜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
這空中的濃煙和糊焦味,竟如此之濃烈。
火勢肯定極大。
她心底的最後一絲僥幸,也被這樣的味道給澆滅。
等馬車停下,她起身準備下車,一掀開車簾,空氣中撲麵而來的煙塵讓她忍不住輕咳了好幾聲。
待她抬起頭就看見不遠處,半邊天空都被染成赤色。
滾滾濃煙,即便在漆黑夜幕下,依舊清晰可見。濃煙不斷往上蔓延,張揚舞爪,一副要將頭頂那輪銀月遮蔽住的氣勢。
沈絳再顧不上旁的,提起裙擺,疾步走去。
此刻,作坊門口已經站著不少人。
周圍居民都過來看著,不少人都在指指點點。
“這麼大的火,裡麵的東西隻怕都燒完了吧。”
“這個作坊是做口脂的,這東西最容易燒,我看這大火非得燒一夜。”
“旁的我可不管,彆燒到咱們房子就行了。”
沈絳撥開人群,看見站在最前麵的姚羨,隻見他滿頭大汗,正指揮著人救火。他大聲道:“火丁怎麼還沒到呢,不是早派人去請了嗎?”
大晉有專門負責救火的隊伍,是由禁軍統領之下的救火組織。
這是京城為了防止火災,特地設置的部門,平時京城大火小災都歸這個部門管。
隻是今個,竟是久等不見人來。
沈絳走過去時,姚羨一看見她,眼眶被火光照的通紅,眼淚差點落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怕是未到傷心處。
這是他們兩人的心血,姚羨長到這麼大,從未為了一件事如此努力。這些日子以來,他睡得晚,起得早,眼睛隻要一睜開,就覺得這一天格外有乾勁兒。
可如今他的心血,就要在自己的眼前,毀於一旦。
“救火的人手是不是不夠?”沈絳剛才已經聽到他喊的話。
姚羨伸手抹了下臉,他的袖口有被火燎燒到,顯然剛才他也在裡麵救火。
他點頭,說道:“火勢一起,我就派人去請了火丁,沒想到他們到現在都還沒來。”
沈絳眼眸微沉,卻不再猶豫,轉身望著圍觀者。
她朗聲高喊:“諸位,此地作坊乃是朱顏閣所有。今日大火無情,但我希望眾鄰裡能攜手助我們度過難關。但凡幫忙救火者,我以一貫錢酬謝。”
人群中轟的一下熱鬨起來。
原本還隻是事不關己的圍觀,此刻也開始激動起來。
此時哪怕家離的有些遠的人,也急不可耐的回家去拿盆和工具過來救火。
一時間,人聲鼎沸。
直到作坊內救火的人又增加一倍有餘,火丁終於姍姍而來。
不到一刻鐘,大火終於徹底被熄滅。
於是沈絳緩緩步入作坊之中,原本
沈絳站在門口,冷冷望著眼前的一切,絲毫沒有大火被撲滅的喜悅。一副苦心經營的一切,儘數毀於一旦的苦楚和絕望。
謝走過來,站在她的身側,轉頭時望著她臉上的神情。
許久,他低聲喊道:“阿絳,彆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會的,我的一切都毀了。”沈絳雙手捂著麵,完全沒了方才讓人救火的從容和堅定,仿佛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所有的念想都成了空。
她站在一堆被火燒成灰燼的廢墟中,無助而絕望著。
直到一旁的火丁首領過來,頗為歉意道:“我們瞧見這邊大火,又接到有人來請,本是第一次時間趕過來。隻是路上竟遇到了兩輛馬車相撞,將路堵了個結結實實。咱們沒法子,隻得派人先把馬車挪開,這才耽誤了時間。”
火丁過來還攜帶著不少工具,水桶、竹梯、藤鬥、麻搭、鋸子、斧。
這些東西是用馬車運送,所以路上被堵住,他們隻能先清理路障。
謝轉頭看著對方,淡淡道:“可有派人將那兩輛車的人看住?”
火丁長被問的一愣,回過神才奇怪道:“那兩輛馬車隻是無意中相撞在一處,我們挪開車子之後,就立即趕到這邊。並未留下人手看住他們。”
沈絳唇角微抿,朝謝看過去。
兩人對視一眼,明明未說話,可是一眼卻看明白了對方的心思。那種不用言語,就能讀懂對方心思的微妙感覺,是旁人怎麼也無法融入。
在火丁長說到他們來的路上,遇到馬車相撞時,沈絳便覺得這場大火不是意外。
或許,本來她也沒覺得這場大火是意外。
而這兩輛馬車,成了她這個猜測的一個佐證。
因為一切都太過湊巧了,大火一燒起來,就正好有兩輛馬車在夜晚的街麵上相撞,還恰好就攔住了來救火的火丁隊伍的去路。
要知道剛才沈絳坐著馬車,也是一路疾馳狂奔而來。
這兩輛馬車出現的太過巧合,就好像專門攔在那裡,攔住來救火人的路。
要不是沈絳用賞銀刺激周圍居民救火,隻怕不等火丁隊伍趕過來,這個口脂作坊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此刻雖然還未全部燒儘,但好歹能救一點回來是一點。
饒是沈絳,都不得不歎服一聲,這人可真是好計謀。
先是放火燒了口脂坊,又知道京城之中對明火極敏感,必會在大火燒起來的第一時間,就派出火丁部隊滅火,於是乾脆派兩架馬車來擋住道路。
令得火丁隊伍沒辦法第一時間趕來滅火。
竟是個連環計。
心思毒辣,一副要置她於死地,或者說是要置朱顏閣於死地。
火丁長離開之後,謝望著麵前燒毀的房屋,說道:“我派人去找那兩輛馬車的人,看看周圍可有認識這些人的。”
“至於你們作坊的人,我覺得需要審問一番。”
能燒這樣大的火,沒在第一時間發現,還讓火勢蔓延開來,這可不是輕易的事情。
沈絳走出來時,就見不少人正圍著姚羨,問什麼時候發銀錢。
姚羨被一群人問的不知怎麼回答,直到沈絳走過來,人群這才轉移目標。
“諸位,今晚實在有些晚,銀莊早已經關門。一時,我們也並無這麼現銀在身邊,不如大家先將自己的姓名登記。明日我們一定將所承諾的銀錢,發到諸位手中。”沈絳朗聲道。
小娘子清甜柔媚的嗓音,被夜風輕輕一吹,竟也格外好聽。
隻是也不知誰在其中喊了一聲:“那不行,誰知道你們明日會不會賴賬,咱們現在就要銀子。”
原本已經被半說服的人群,一下又鬨騰開了。
沈絳皺眉,正要將朱顏閣拿出來做擔保,畢竟以朱顏閣的名聲,怎麼可能抵賴這麼點銀子。
誰知她還未開口,站在她身側的謝,卻先一步說道:“我是京兆府的推官,今晚之事由我全權做擔保。隻要你們如實登記自己的姓名,待明日,這位姑娘必會將銀兩分發到你們手中。”
說著,他將身上的腰牌拿了出來。
離的近的人,定睛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認識,反正瞧著腰牌樣式頗為古樸,瞧著確實是官府所製。
於是立即有人喊道:“確實是推官大人。”
“既有推官大人作保,咱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沈絳立即安排識字的人,開始登記。
外頭登記之事,正做的緊緊有條。
院內,謝看了一眼周圍,低聲道:“不如三姑娘先讓今晚留在作坊裡的,先集中到此處,讓我問他們一些情況。”
沈絳沒想到他連這個都願意幫自己。
想到他乃是京兆府推官,平時做的便是斷案判案的事情。
所以查出今夜大火所起原因,他比自己更合適。
於是沈絳吩咐卓定,將今夜留在作坊裡的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
很快全員都到齊,而其中幾個滿臉烏黑,一看就是積極救火的侍衛,站在一旁,皆不敢抬頭看向沈絳。
之前為了防止作坊出事,畢竟朱顏閣名聲大起之後,朱顏閣的口脂就成了緊俏貨物。
沈絳特地派了自己的侍衛過來守著。
此刻她雖未責備,可是這幾個侍衛心底卻深感自責。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現在,你們將今晚作坊裡每個人的行蹤,都一一說出來。”沈絳倒並開口責備他們。
於是侍衛就開始說起今晚作坊裡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