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也有些清冷,卻已帶上了暖意。
他會細心在她眼睛上蒙著一層發帶,隻因怕她會撞見那些血腥。他也會在以為她因為作坊的事情傷心絕望時,輕聲安慰她,在得知被她騙了之後,卻依舊沒露出惱意。
那樣溫柔的三公子,卻一夕之間,好似變得格外遙遠。
竟連見一麵,都格外困難。
“小姐。”阿鳶拎著食盒出聲,打斷了沈絳的出神。
沈絳從思慮中回神,接過她手裡的盒子,出門交給了清明。
也不知為何,突然加了一句:“若是三公子沒問起,你就不要說這些點心是我給的。”
清明拿著盒子,登時覺得自己握著的是燙手山芋。
*
京兆府衙。
清明拎著盒子,一路進了謝的值房,這幾日他都住在這裡。
謝正伏案在寫東西,聽到推門的聲音,一陣冷風順著掀開的門簾,湧進房中。他抬頭望過來,清明忍不住握緊手裡的食盒。
其實清明是回去給謝拿換洗的衣裳,本來以為世子爺隻是在這裡住兩日。
誰知竟有種一住不走的意思。
待他將食盒放在旁邊的桌案上,將裡麵的點心拿出來,擺著桌上。
清明正準備把剛拿回來的衣裳放進內室,可剛轉個身,就聽身後的世子爺淡淡道:“這點心,是怎麼回事?”
不好。
清明心頭劃過一絲無奈,可是主子問話,哪敢不回答。
他抱著衣裳包裹,轉身後,一臉諂媚笑道:“是三姑娘叫屬下帶過來的,說是怕世子爺您太過忙於公務,忘了用膳食。”
他微垂著頭,沒敢望世子爺。
可是房中卻莫名安靜下來,那樣肅穆,竟是連他的心臟不自覺加速的聲音,似乎都漸漸更加明顯。
終於,清明壯著膽子,悄悄抬起頭望著世子爺。
就見謝幽深的黑眸,此刻正落在那盤點心上,若有所思。
清明心底咯噔一下,之前他還覺得世子爺待這個沈姑娘有所不同。本來世子爺主動疏遠沈絳,他是應該開心的。
畢竟那位沈姑娘與世子爺,並不合適。
那位的身份,注定是沒辦法嫁入王府。
可是他作為屬下,如何敢質疑主子,即便是規勸也是越矩的行為,如今世子爺自個想通了,倒是皆大歡喜。
如今瞧著謝盯著一盤點心發呆,清明反而湧現出一股更不妙的念頭。
果然,等衙門散了值,謝站起來。
清明趕緊問道:“公子,可是要回家?”
謝點頭。
於是清明趕緊去套車,誰知謝上了馬車之後,明明已經往故衣胡同走了好遠,就聽車內的人說:“回王府吧。”
啊?
清明一怔,卻趕緊將馬車重新調轉了方向,趕向王府。
郢王爺作為聖上的親弟弟,聖眷隆寵,就連王府都比一般親王府要大上許多。
郢王府的園子在京城內出了名的清雅彆致。
光是園子裡假山的石頭,全都是從太湖船運過來的。
此刻王府裡本該清靜,誰知王妃院子裡竟熱鬨了起來。
謝一回來,就有人立即給郢王妃稟告,於是王妃趕緊讓小廚房又準備了膳食。
正巧郢王爺也回來了。
郢王妃笑道:“今個是什麼日子,要不都不回來,要不就一塊回來。莫不是兩人存心的吧。”
“肯定是世子爺念著您,特意回來看望王妃。”老嬤嬤在一旁,陪著說笑道。
謝先回自己院子,換了一身絳紫色錦衣長袍,用華麗的金銀色絲線繡著銷金雲玟團花圖案,腰間配著一根同色係的腰帶,將整個人勒著勁瘦修長。
一頭烏發不再隻是簡單的青色發帶束著,而是用了色澤溫潤的玉冠束成發髻。
這樣張揚的顏色,卻被他穿出了清貴雅致。
清明瞧著重換了一身裝束的世子爺,心底不由感慨不已。
之前看慣了世子爺清貧溫雅的打扮,如今這一身矜貴,似乎又顯出不同。
要是三姑娘在此的話,隻怕眼睛都要瞪大了。
清明突然發現自己腦子裡的這個想法,還真是危險。
好在謝並不知他的想法,隻是在丫鬟給他配上玉佩之後,便起身走了出去。
沒一會兒,他就到了郢王妃的院子裡。
整個院子顯得格外明亮,廊下掛著一排燈籠,似乎就在等著誰似得。
謝進去時,郢王妃便立即站起身,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晌,竟詫異道:“臉色好看了許多。這個清明,我該好好賞他,竟將你照顧的這樣好。”
“母親這些日子,在家可還好?”謝淡聲問道。
郢王妃點頭:“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憂心。”
兩人剛說上話,郢王爺便到了。
王妃見狀,立即說道:“既然都到了,就先讓人擺膳吧。”
她瞧了一眼之後,竟覺得眼眶微微發熱,還是謝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輕聲說:“母妃可是有不開心的事情?”
“不是不開心,是太開心了。”郢王妃望著他。
明明是她自個生的孩子,可是謝打小就是個玉人兒。
小時候聰慧過人,格外招人喜歡,於是太後也喜歡他,便乾脆招了他進宮中長住。她這個當母親的,即便再想兒子,也隻能隔著兩三日才見上一次。
那那會兒覺得,在宮中也好,畢竟長在太後和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誰知,這卻成了她此生最後悔的事情。
再後來,他住在佛寺之中,一住就是小半年。明明不是佛家弟子,卻勝似佛門弟子。
她想他時,就在家中燒香拜佛。
偶爾太過思念,便偷偷跑去護國寺,卻不敢叫他看見。
道遠大師說過,他的病要細細養著,不宜大悲也不宜大喜。
所以乾脆遠離父母親人,才是最好的。
郢王爺見狀,趕緊道:“程嬰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便不要說那些不開心的。”
三人在桌上坐下後,郢王爺望著他,問道:“京兆府的事情,可還做的順手?”
“目前正在查一樁案子,案情雖有些複雜,但到底有些頭緒了。”謝不緊不慢說道。
郢王爺聽到這話,彆提多滿意。
這樣才對,哪怕如今隻是個七品的推官,可到底真的像釋然法師說的那樣,他漸漸融入紅塵,不像從前那般,一心隻念神佛。
郢王爺這下對釋然的惡感,又緩和了不少。
等上菜之後,雖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可筷子停歇的時候,偶爾還說上兩句。
就在相談甚歡時,郢王妃突然笑著說道:“我聽說今年皇上要給皇子們指婚,前兩日太後特地招我入宮。”
“既是給皇子指婚,招你入宮為何?”郢王爺不解道。
郢王妃氣不打一處來,她說道:“程嬰如今已二十有一,早該考慮婚事的。”
若不是去年謝在加冠禮上,要出家的事情,郢王妃早就開始給他相看了。
謝的筷子略頓,隨後他慢慢放下。
許久,他低聲說:“給我指婚嗎?”
不知為何,他發出一聲極低的笑聲,這一聲叫王爺和王妃,同時一愣。
郢王妃以為他是不願,急忙問道:“程嬰,可是心中已有心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