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王蹙眉望著身前的兒子,似乎還在猶豫,問還是不問。
仿佛隻要他不問,便可視這個問題如無物。
倘若他問出口,這一切就再沒了回頭的餘地。
可是郢王猶豫了半晌,還是道:“你可知她是誰的女兒?”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她是沈作明的女兒。我也知道她為何上京。”謝語調淡然,好看的眉眼藏在麵具之後,卻似乎能感受到他臉上的溫柔。
是提起她時,就會出現的溫柔。
郢王心中大駭,左右張望,壓著聲音問:“你該不會還幫她收集了這些證據?”
難怪那個什麼香料商人,最後會藏在護國寺之中。
謝眼眸微縮,嗬笑了聲:“謝仲麟妄為皇子,為了斂財,縱容手底下人肆意濫用芙蓉醉。更何況還牽扯出一個仰天關之敗,如今他被圈進,隻是因為他罪有應得。”
郢王嗬斥:“他便是再罪有應得,這些事情也不該由你插手。”
“為何不能是我?”謝黑眸猛地一沉,他道:“若不是顧忌父王和母妃,今日金鑾殿上,參他一本的便應該是我。”
都說做皇帝難,可是隻怕這世上最難的,就是做皇帝的兄弟。
郢王在朝中素來是萬事不管,偶爾就算管了,還能出些小紕漏,也就是他地位尊崇,才沒人敢怪罪他。
可這些紕漏,卻是他有意為之,無非就是要告訴全天下的人,他這個王爺並無真才實學,遠遠不及今上。
郢王淡淡道:“程嬰,你不要怪父王懦弱。都說天底下當皇子難,殊不知當皇子比當皇帝的兄弟要難上千倍萬倍。你皇伯父禦極三十多載,可是你覺得他對我有過一天的真正放心嗎?如今我還能在京中,也隻是因為太後還在世。”
隔牆有耳,如今兩人穿過窄道,站到空曠的地方。
四下寂靜又無人。
人人都頌太後千秋,可是人都有生老病死,太後一年年老去,眼看著身子骨比從前差上許多。她還在,皇帝與郢王就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她老人家若是不在了,郢王爺自己都不知道,他會不會步上前麵那些哥哥的後路。
“今日在大殿之上,那位溫禦史不畏皇權,彈劾皇子,這位沈姑娘為父伸冤,其心智堅韌,堪比當朝花木蘭。可是你以為皇上就真的不惱火嗎?他身為皇帝,卻連自己的兒子都庇護不了,他心中隻怕已將今日這事記在心頭。”
“哪怕他真的是盛世明君,願意為了朝堂百姓,圈禁自己的兒子。可若是你真的娶了那位沈姑娘,他每次看見她,便會想起魏王。時間久了,那種怨恨就會日積月累。程嬰你要知道,人越老就會越心軟。哪怕皇兄年輕時殺伐決斷,可是他現在老了,他會更在意自己的兒子。”
“你呢,如今並沒有保護沈姑娘的能力。你身為王世子,看似尊貴,可實際上這個身份卻隻是個負累。為何旁的皇子到了年紀,皇上便派了差事給他們,讓他們在朝堂中曆練。去年你鬨著要出家,我盛怒之下,卻是一向嚴苛的皇上勸我,說讓我不要逼迫你過甚。”
郢王爺說完,似乎也要笑了。
他轉頭望著這一池秋水,“若是他自己的兒子乾出這樣的事情,隻怕早已經被訓斥了多少次。”
“去年你加冠禮,原本我打算在六皇子加冠之後,再給你舉行。可是皇上卻一意要讓你先舉辦,這樣的榮寵傳的天下皆知。這滿朝文武,誰人不知道,皇上待你,比六殿下還要上心。”
可是真的會有人,會喜歡自己的侄子,勝過自己的兒子嗎?
當然不會有。
“今上所做這一切已將你架在火上,這樣的榮寵,待有朝一日,你真的像溫禦史或者沈姑娘這般,在金鑾殿上當眾頂撞皇上。你以為那些朝臣會覺得你做的對嗎?不會,那些朝臣隻會覺得你不識抬舉,聖上待你如此,你居然還敢不聽話,居然還能做出違背他意願的事情。”
“所以今日之事,溫辭安可以做,沈絳可以做,甚至太子可以做,端王可以做,唯獨你不可以。因為你深受皇恩,得到的榮寵比皇子們還要多。”
瞧瞧,這就是帝王心術,看似榮寵,卻實打實讓謝不能輕易動彈。
郢王之言,便是謝所想。
隻是他沒想到,父王看起來渾渾噩噩,卻絲毫不糊塗。
這也是郢王頭一次,討心剖肺的與謝說這些。以前他以為謝並不在意朝堂,其實他若是真的喜歡佛理,倒也沒什麼。
反而會讓皇帝免了顧忌,當一輩子的富貴散人有什麼不好。
可是到今日,他才發現,這世上最不了解孩子的人,隻怕就是父母。
所以他要及時提醒,免得謝走了岔路。
終於謝低聲說:“父王所說一切,兒臣皆明白。”
“你明白就好。”郢王見他似乎聽進去自己的話,略有些滿意的點頭。
誰知他剛點完頭,就聽謝輕聲說:“可是我中意阿絳,非她不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