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昌安伯府位於城東的永定巷, 附近府宅占地麵積都不小,皆是當朝勳貴世家。
一大清早,門口來了個馬車。
很快, 趕車的年輕男子,將馬車停下後, 敲響了大門。
昌安伯府的奴仆過來開門,見著是個陌生人, 問道:“你是誰?可有拜訪的名帖?”
“沒有名帖, 你隻管去說稟告貴宅管事的夫人, 沈家三姑娘前來拜訪。”原來敲門的人是卓定,他渾身一股習武之人的彪悍氣, 腰間還彆著刀。
這仆從原先還一愣,什麼沈家三姑娘, 聽也沒聽說過啊。
難不成又是哪個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
主要是他瞧著門口那輛馬車,實在是低調,什麼華麗的裝飾都沒有。
直到卓定說:“還不快去。”
門房仆從一愣, 轉身往裡走, 突然想起這個沈家三姑娘,該不會就是這幾日將整個京城都鬨的沸沸揚揚的那位長平侯府三姑娘吧。
於是門房再不敢耽誤, 趕緊前去稟告。
如今昌安伯府當家的夫人,正是楚凜的母親邱氏。
邱氏聽聞, 險些驚得將手中的賬冊掉在地上,這會兒她正跟家裡的管事對賬呢。
“去把大少奶奶請過去,讓她先探探對方的口風。”邱氏想了下,還是讓人將大兒媳婦先請了過來。
待大兒媳婦喬氏到的時候, 邱氏立即說道:“沈家三姑娘此時就在門外,我聽聞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宮中養傷, 沒想到如今放了出來。老爺說了,皇上對他們沈家態度依舊不明朗,但是這個沈家三姑娘卻是萬萬不能再要。”
“她一個姑娘家就敢闖金鑾殿,這種彪悍、不知禮教的兒媳婦,我們昌安伯府可不會要。”
喬氏聽著,回道:“是,母親。”
不過喬氏低聲說:“如今小叔還未回來,咱們何必要這時候著急退婚呢。”
“凜兒外出遊學,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邱氏毫不猶豫說道。
謊言說了一千遍之後,似乎連自己都欺騙到底。
楚凜自打與那個平民之女私奔之後,已有大半年未歸,楚家也派人出去找,隻是一直未能找到,隻得放棄了。
家中長輩一直覺得,楚凜早晚會回來的,他與那個私奔女子不會長久。
喬氏臉上不顯,卻心底對於婆母過於偏寵二兒子,有些不滿。如今二兒子的未婚妻找上門來,婆母還讓她先去處理。
邱氏問道:“可是這位沈姑娘今日前來,是來乾嘛?”
“還能乾嘛,如今她這名聲壞成這般,誰家敢要這樣的兒媳婦。她定是來求情的,所以你將她打發了就是,至於退婚的事情。你說的是,信物還在凜兒”
於是喬氏帶著一肚子的不樂意,去往前廳。
沈絳已被請到前廳坐下,原本沈殊音想要陪她一同前往,如今爹爹不在,她是沈絳的姐姐,是應該當家作主的人。
可沈絳聽阿鳶說,那日昌安伯府來的時候,說話極不客氣。
言語之間,居然還拿沈殊音和離之事,嚼舌根。
雖然安國公府不會主動對外說起,沈殊音和方定修和離的細節,可那日她們在沈府近乎是大鬨了一場。
之後還把徐氏的侄子又送去了京兆府,京城裡勳貴人家多多少少還是了解。
自然有人也會覺得這是沈殊音的錯,不管什麼事情,都講究一個臉麵,哪有將婆家的臉麵踩到腳底下。
今日沈絳沒打算,讓沈殊音再替她來受昌安伯府的冷眼。
況且沒大姐姐在此,她處理這件事,也能快刀斬亂麻。
喬氏過來,剛跨過門檻,就瞧見坐在椅子上的姑娘,一身淺藍色留仙裙,腰身是同色繡水波紋腰帶,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細的如三月春上迎風搖擺的柳枝。
“沈姑娘。”喬氏輕喚了一聲。
就見原本垂眸的人,抬起頭,轉過來。
喬氏心底當即被驚了下,更準確,應該是驚豔。
如此姿容,便是尋遍整個京城,也再找不出第二人。難怪都說沈家女絕色,一個沈殊音未嫁之前,便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
至於那個庶出的沈芙綾,喬氏也在宴會上見過,是個美人。
沒想到自家小叔子這個未婚妻,居然容色絕麗,猶勝兩個姐姐。
喬氏冷不丁心底發笑,都說男子最是看中皮囊,她那個小叔偏偏背道而行,放著這樣的國色天香不要,偏偏喜歡那樣寡淡的青菜豆腐。
不過也是,這個沈家三姑娘自小被養在老家衢州,未曾在京城露過麵。
喬氏看了眼周圍,輕笑道:“怎麼也不上茶,倒是怠慢了沈姑娘,還望沈姑娘見諒。”
“無妨,反正這是你們昌安伯府一貫的禮數問題。”沈絳望向她,神色更加淡然。
喬氏:“你……”
她沒想到,這小姑娘倒是挺伶牙俐齒。
喬氏在高背椅上,調整坐姿,伸手撫了下發鬢,餘光撇向對麵沈絳。
卻發現她依舊不為所動。
兩人有意無意保持沉默,誰都沒主動開口。
直到喬氏憋不住問道:“不知沈姑娘到訪,所為何事?”
沈絳抬頭望著喬氏:“不知道您是哪位?”
喬氏:“……”
這一句話險些叫她氣得當場起身離開。
可一想到婆母的叮囑,喬氏還是耐著性子說:“說來沈姑娘一直生活在衢州,從未來過京城,自然是不認識我。”
喬氏語調微揚,透著一股得意。
話語中都在強調,沈絳不過是個從鄉下來的不知禮數的姑娘。
喬氏沒在開口,她低頭整理自己的衣袖,就聽身側丫鬟,在她的暗示下,清了清嗓子,說道:“沈姑娘,咱們少夫人,是大少爺的嫡妻,也就是昌安伯府的大少奶奶。”
“所以大少奶奶,可以當家作主嗎?”沈絳並未在意這些頭銜。
喬氏剛裝起來的氣勢,險些被破局。
許久,她冷嗤一聲:“當然可以。”
“那我與楚凜解除婚約,大少奶奶也能做這個主?”沈絳不緊不慢問道。
喬氏不禁露出錯愕的表情。
原本婆母還擔心,人家沈家死賴著不退婚,誰知這個沈姑娘居然自個上門,退婚來了。
“若是大少奶奶做不了主,就去請個做得了主的人來吧。”
沈絳望著喬氏,語調平靜。
喬氏臉頰微抽,這才發覺兩人一番話,她竟絲毫沒占到上風。
“沈姑娘,我可沒聽說過姑娘家主動提退婚的事情,”喬氏忍不住開始數落,她柳眉挑起:“沈家莫非連個長輩都找不到了。”
沈絳本不想把事情做的太過分,畢竟相較於方家,他們是想要害大姐姐。
她與楚凜從來便不是一路人,趁早解除婚約,對兩人皆是解脫。
於是她將懷中的東西,拿了出來,舉在半空中,讓喬氏看了個清楚。
喬氏自然也看見她手中所持物件,不由皺眉:“這是何物?”
“果然大少奶奶不是能做主的人,連這個東西都不認得。”沈絳語氣淡然道,她說:“所以您還是直接去請伯夫人出來吧。”
喬氏皺眉:“沈姑娘,你若還是這般不知禮數,可就彆怪我說話不客氣了。沈姑娘如今的名聲,本就拖累了我們伯府。你今日所作所為,再傳揚出去,彆說在京城找婆家,便是天底下都沒有敢娶你的男人。”
“這是我與楚凜的定親玉佩,原本我與他每人手持一枚,如今他的玉佩卻在我手中,你說說看,我是怎麼得到的?”
喬氏瞪大雙眼。
她這才發現,沈絳此番前來,絕不是來求饒,她是真的來退婚。
為何小叔的玉佩,會在她手中?
喬氏大吃一驚:“你到底對小叔做了什麼?”
“你應該問,楚凜到底做什麼?”沈絳望著她,不緊不慢道。
*
邱氏得到大兒媳婦派人送來的消息,竟說沈家三姑娘手中,有楚凜的定親信物。
於是她再也顧不得彆的,帶著丫鬟急匆匆趕來。
待一到了前廳,邱氏剛到門口,就看見裡麵坐著的姑娘,說起來沈家和楚家的這門婚事,還是當年自家老太太給定下的。
當初沈作明貴為長平侯,他手握兵權,沈家更是如日中天。
人人都讚,楚凜打小就定了門好親事。
可眼見他起高樓,卻也眼見他樓塌了。
沈家出事之後,楚家就一直想著解除這樁婚事,隻是當時沈殊音還是安國公府的嫡長媳婦,所以楚家便按捺著,沒有立即行動。
後來沈殊音與方定修和離的消息傳出來,邱氏便再也忍不住,想要立即解除這樁婚事。
“你怎麼會有這枚玉佩?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麼?”邱氏看著沈絳此刻,還拿在手裡把玩的玉佩,臉上露出焦急。
沈絳抬起頭,望著這位夫人。
原本若是沒有意外,她本該是這家的兒媳婦?
沈絳竟有些慶幸,有時候人生的磨難,並非一無是處,最起碼能教會你識彆,身邊的這些究竟是人還是狗。
“夫人,你應該想想你兒子做了什麼?”沈絳拿著玉佩的手,輕輕往後一躲,避開了邱氏的手。
邱氏瞪著她:“我兒聰敏好學,連國子監的先生都誇讚。如今他隻是遊學在外。”
“帶著一個年輕女子遊學在外,還為了給這個女子治病,將自己定親信物賣了彆人。您確實他是遊學,不是私奔?”
邱氏和喬氏兩人,俱是目瞪口呆。
誰能想到,沈絳一個外人,居然比她們懂的還要多。
邱氏指著她的鼻尖,怒斥道:“不可能,我兒絕不是那樣的人。”
“若他不是那樣的人,這枚玉佩又如何會落在我手中?”沈絳輕撫著玉佩上的絲絛,這是她阿娘當年親手編上的。
隻可惜,卻所托非人。
沈絳淡然道:“我今日前來,隻為一件事,退婚。”
喬氏偷偷看了一眼邱氏,見自家婆母似乎被氣得說不出話,還有些奇怪。婆母不是一心想要退婚,為何人家主動提出退婚,她反而不開心呢。
邱氏跟全天下的母親一樣,都覺得自己的兒子,天上地下,世上無雙。
沒有女子能配得上她的兒子。
當然也隻有自家主動退婚,哪有彆人找上門,要求退婚的道理。
邱氏不悅說:“要退親,也是你家長輩來退親,哪有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跑過來這般退親的,當真是一點禮數都不懂。”
邱氏和喬氏兩人倒真是一對婆媳,兩人將禮數二字,掛在嘴邊。
沈絳這才發現,她連在此處坐著都覺得不耐煩,所以也不再跟他們兜圈子,直接道:“若是昌安伯府真是個知禮守節的世家,也就不會教出一個能帶著女子私奔的兒子。大夫人,你們伯府如今還有幾位姑娘未出閣吧。”
“若是外麵知道,楚凜如今不在京中,並非是外出遊學曆練,而是帶著女子私奔,此等不顧禮義廉恥的行為。你覺得國子監還能容他?這京城還能容他?”
“以後還會有勳貴世家願意跟這等門風敗壞的家族結親?”
喬氏心頭一顫。
她女兒如今雖然隻有九歲,可是說親也是轉眼間的事情,小叔子的事情要真的傳出去,影響上麵幾個未出閣的姑娘就不說,隻怕連她女兒都會被影響。
“你敢。”邱氏大怒。
沈絳笑了笑,伸手輕理了理發鬢,柔聲細語說:“我連登聞鼓都敲的,還有什麼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