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夫人是想看我,再敲一次登聞鼓,跟皇上說說,昌安伯府如何嫌貧愛富,趁我父親入獄,就想要羞辱我沈家,強行退婚。偏偏自個教出來的兒子,是個不顧父母親族的自私之人,帶著女子私奔。”
“夫人,你確定想要整個京城都知道這件事?”
邱氏被氣得發笑,坐在她眼前的姑娘,容色絕麗,身姿窈窕,看起來身上自帶一股嫻靜雍容的氣勢,可誰知骨子裡竟這等無賴。
她竟敢威脅自己。
邱氏怒道:“退婚就退婚,你這等沒有禮數教養的女子,我們楚家也絕計不會要。”
喬氏眼看著婆母氣惱,口不擇言起來,正要勸阻,可是一想,反正一個小姑娘獨身前來,既是要退婚,受點羞辱那也是活該。
很快,邱氏讓人把沈絳的庚帖取了過來。
她指了指一旁的盒子,說道:“這些東西,便是當年兩家定親時,給的八字。如今還給你之後,兩家就各不相乾。”
沈絳讓阿鳶把盒子拿回來,檢查了一番,阿鳶點了點頭。
邱氏道:“你是不是也該我家凜兒的庚帖退還回來?”
沈絳手指輕輕撫過桌子的邊緣,手指輕敲了下,突然笑道:“原本是該還給你們。”
原本?
邱氏微微有些驚訝,心底狐疑望向她。
怎麼她又想反悔?
這怎麼可以,邱氏心中高傲道:我家的兒媳婦可不能是這等凶悍厲害的。
“不過退親之事錯全在你們楚家,若是你們想要拿回庚帖,就拿銀子來贖走。”沈絳聲音不輕不慢。
卻猶如驚雷般,在花廳裡炸開。
喬氏也算是年輕媳婦裡麵厲害的人物,卻沒想到,這一次碰到一個比自己還要厲害。
不不,應該說,她未出閣時,彆說做這樣的事情,連想都不敢想。
邱氏臉色陰沉:“當真是胡說八道,你若是想以此事訛詐我們,你就是想錯了。”
“是嗎?”沈絳輕笑一聲,她說:“聽聞昌安伯府到這一代已是第四代,大少爺如今這個年紀卻遲遲未被封為世子。若是我此刻敲登聞鼓,告禦狀,你說皇上會不會覺得是昌安伯教子無方呢?”
教子無方?
這四個字叫邱氏和喬氏,俱是一驚。
去年康平侯的嫡幼子縱馬行凶,活生生將一個老百姓踩死,皇上便是當眾斥責康平侯教子無方,妄為世家。
之後更是貶康平侯府為康平伯府。
雖說沈絳這威脅未必奏效,可是之前勳貴世家,確實好生約束了一番自家的子弟。
畢竟勳貴甚多,朝廷養著這些世家,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皇上想要踢掉一些包袱,減輕朝政開支。
昌安伯府本就沒什麼聖眷,要不然嫡長子都這般年紀,怎麼遲遲還未被封為世子呢。
“你這個……”邱氏竟是忍不住,想要抬手教訓沈絳。
喬氏卻攔住邱氏,喊道:“母親,不可。”
她算是看出來,這位沈姑娘就是來者不善,虧得她們還想要羞辱與她,簡直是不知死活。
喬氏哀求道:“母親,大爺如今還未被封為世子,難道你真的要看著他被小叔連累,將家中的爵位都丟掉嗎?”
“聖上英明,豈會被這小妖女幾句話就迷惑。”
喬氏雙手死死抱著邱氏,阻止她抬手去打沈絳,她道:“可是小叔帶著女子私奔之事,也是確有其事。”
這個沈家女在金鑾殿,連一朝皇子都能參倒,他們一個小小的伯府。
她有什麼不敢。
“你閉嘴。”邱氏見打不成沈絳,惱羞成怒之下,抬手就給喬氏一掌。
她怒斥道:“楚凜外出是為遊學,你如何敢誣賴她?”
喬氏被打了這一下,不僅沒氣惱,反而挺直腰背,直勾勾看向邱氏,說道:“若是沒有這件事,他的玉佩為何會被賣掉,這等重要的東西本該是貼身收藏。”
“沈姑娘,你說要贖回庚帖,要多少兩銀子?”
沈絳抬眸看了眼喬氏,這一家子,居然還有個不蠢的。
不錯,她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三千兩。”她一開口,喬氏險些跳起來。
饒是喬氏打算吃這個悶虧,此刻也不由道:“三千兩,你這是獅子大開口。”
京城裡三千兩銀子,都夠辦一場得體的婚事了。
尋常婚嫁,嫡子五千兩,嫡女三千兩。
“方才兩位一口一個禮數,處處都在數落我沈家的禮數,沈絳雖然不才,但一直以來卻從未做過,一絲一毫愧對沈家列祖列宗的事情。既然兩位剛才提了三次我沒有禮數,那這封庚帖,你們就拿三千兩銀子贖回去。”
你們罵的字眼,我就要讓你們自己拿銀子贖回去。
這說法,又叫這婆媳兩目瞪口呆。
沈絳眼波流轉,不在意的輕笑道:“說來兩位應該高興才是,畢竟換個角度來說,兩位說的話,也算是一字千金。”
多精貴的話啊。
這下這對婆媳終於明白沈絳的意思了,雖然她還在笑,可是眼底卻格外冷漠,就連話裡的意思都格外直白。
因為你們兩位破嘴說出的話,讓我十分不開心。
所以我決定對你們獅子大開口了。
*
三千兩給還是不給。
沈絳不急不忙,甚至還道:“兩位若是拿不定主意,也可以請伯爺或者是大爺回來商議。看看這銀子究竟是值得給,還是不值得給。”
果然,半個時辰後,楚家的兩位男主子被請了回來。
楚伯爺得知沈絳親自上門,要來退婚,這才知道,原來前幾日夫人竟派人去沈家一趟。
“你當真是糊塗,糊塗啊。眼看著他沈作明就要洗清冤屈,你居然還這時候去招惹他的女兒,你說說你這腦子究竟是怎麼想的?”
楚伯爺說話時,下巴上的短須氣得一跳一跳,更覺得眼前一花。
邱氏道:“我一直說要退婚,是你說要再等等,再等等。這個沈家三姑娘都膽大去敲登聞鼓,闖金鑾殿了,你說這種人咱們楚家能要嗎?”
“能要?你可知她那日為何要闖金鑾殿?她那是為她爹伸冤去了。”
楚伯爺氣得兩眼昏花,強忍著說道:“若是哪天,我出了這等事情,下了大獄,你覺得是你大兒子還是你那個至今都不知下落的心肝寶貝二兒子,敢為了我去金鑾殿與皇上據理力爭?”
沒有。
一個都沒有。
不止是他家沒有,彆家也沒幾個敢這般乾的。
那日楚伯爺也在大殿,自然將沈絳的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楚。
那麼一個弱柳扶風的小姑娘,舉手投足,卻讓多少男兒汗顏。
沈絳最後還真的拿到了這三千兩銀子。
還是楚伯爺身邊的管家,親自拿來給她的,顯然誰都知道花錢消災這個道理。作為那日在金鑾殿裡見過沈絳的楚伯爺,更是知道,這位小姑娘絕非隻是威脅。
她真的敢,再去告禦狀。
當然楚伯爺也自知沒臉出現,隻是讓管家來送錢。
沈絳讓阿鳶把銀票拿上,將楚凜的庚帖,還給了楚家。
這下雙方算是徹底兩清。
待出了楚府之後,趕車的卓定問道:“小姐,我們現在回去嗎?”
“不回去,去京兆府。”沈絳說道。
卓定以為她要去找謝,便趕著馬車前往。
待到了京兆府,沈絳言明自己來找程推官,門口的衙役,瞧見是這麼一位貌美女子,忙不迭進去稟告。
謝聽衙役說了此事,便猜到來尋自己的是誰。
待他到門口,就瞧見門口站著的人。
“灼灼。”謝露出一絲笑容,輕聲喊道。
沈絳轉頭,看見他的同時,已走到他身邊:“三公子,我來找你,沒打擾到吧。”
謝搖搖頭:“沒有。”
隨後他問:“可是有事?”
“你前兩日不是說,京兆府正在募集善款,安置那些流民。”沈絳說道。
謝眸光溫和:“先前大姑娘已經派人送了銀兩過來。”
他帶著她入了府衙內,這還是沈絳頭一回正大光明進來呢。
“銀子嘛,自然也是多多益善,我隻是希望能幫到那些流民,讓他們能早早重回自己的家園。”沈絳仰頭望著他,輕聲細語道。
一陣清風,風裡帶著一縷淺淡的幽香,鑽入他的鼻間。
待沈絳把三千兩銀票拿出來,謝有些驚訝:“這麼多?”
沈絳並未瞞著他,將自己與楚家的婚約之事如實告訴他,自然說的時候,還是不忘觀察他的神色。畢竟任誰知道,自己心儀女子,原本還有婚約,都不會開心。
待她說完,謝沒說話。
廊下幽靜,沈絳的一顆心忽上忽下,似隨著明滅的光線不停躍動。
“三公子,你生氣了?”她小心問道。
謝眼眸低垂,聲音略有些低啞,似是難以開口,卻又想要開口,他問:“你解除婚約,是為了我嗎?”
沈絳原本看向他,結果卻被這一句話問的愣住,澄澈黑眸水光彌漫,眼波流轉間帶著難掩的羞澀嫵媚。
沈絳扭頭看向彆處,有些不爽道:“難不成還有彆人嗎?”
這樣嬌俏又透著些許撒嬌的聲音,讓他心底隨之一化軟。
要不是此地乃是衙門內院,謝差點就要克製不住,將她抱在懷中。
因為募集善款一事,並非屬謝的職責範圍,他便帶著沈絳去找了負責此事的官員,此人一聽竟有大善人主動前來捐贈銀兩,恨不得當場給她作揖。
這些日子,他們這些負責流民的官吏,為了銀子的事,是求爺爺告奶奶。
戶部衙門跑了一趟又一趟,銀子也是難給,至於那些城中商賈,平日裡一個個過的奢靡富貴,這會全哭起窮來了。
待得知沈絳要捐贈三千兩銀子,這位小吏差點哭出來。
他拿著毛筆要記錄的手,都一直在顫抖。
沈絳問道:“若是我捐贈銀兩,可有什麼文書?”
“有有有,咱們府尹早就說了,若是捐贈百兩以上的,便有京兆府親自頒發的嘉獎令,上麵還會蓋著咱們府尹官章。”
沈絳挑眉,輕笑道:“那麻煩給我一份。”
謝扭頭看她,低聲問:“你想乾什麼?”
他直覺這個嘉獎令,她不是給自己要的。
“知我者,三公子也。”沈絳神秘一笑。
當天傍晚時分,昌安伯府的大門再次被敲響,這次竟還是敲鑼打鼓。
內院的楚伯爺和邱氏得知消息,原本還一頭霧水,等得知是因為他們捐了三千兩銀子,給此刻還滯留在城外的災民時,兩人俱是一驚。
等弄清楚,這銀子就是今日捐的。
邱氏一下想到,他們今天給沈絳的那三千兩銀子,竟是眼睛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