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清晨的曙光從天際處散發出第一道柔和的光暈, 將這漫漫長夜後徹底翻天覆地的揚州城重新照亮。
城中百姓,從大夢中醒來,對昨晚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依舊在歡慶新春。
家家戶戶門口貼著鮮紅對聯,煙囪裡冒著熱氣。
隻是也有些人敏銳的發現, 街道上似乎多了不少人,揚州府衙大門口更是被重兵把持, 士兵們披堅執銳, 叫路過的人都大氣不敢出。
雲夢園內。
整個園子除了門口貼著的那幾幅對聯, 竟毫無新春氣氛。
靜悄悄,仿佛生怕驚擾了誰。
清明站在院子門口, 等了許久,阿鳶才從裡麵輕手輕腳出來, 她瞧見清明時就搖頭。
“三姑娘,不願意見我家公子?”清明小聲問道。
阿鳶又搖頭,小聲道:“不是, 我家姑娘, 還沒醒呢。”
清明這才鬆了一口氣,不住點頭:“對、對, 三姑娘昨日為救那些災民,實在勞累, 確實應該多休息會。”
冷風拂過,天邊的曦光漸漸成了金色,一輪朝陽升到半空,籠罩著揚州城的每一處。
阿鳶抬眸打量著清明, 半晌,都沒說話。
反而是清明自個先憋不住, 問道:“我的姑奶奶,你要是有什麼想問的,想說的,儘管開口,可千萬彆用這種眼神瞧著我。”
阿鳶忍無可忍道:“三公子,真的是郢王世子?”
昨天夜裡,阿鳶一直守在雲夢園,直到深夜時,沈絳帶著人回來。
隻是不同於以往,沈絳回來,一臉沉默,直接就回了房間。阿鳶在旁邊伺候,也不敢多問,等沈絳睡下,才偷偷出來。
待問了其他人,一個個也是沉默不語。
直到最後,還是卓定告訴她,今晚他們跟著三姑娘一起去礦場救人。
阿鳶見他臉色難看,驚呼:“難道是那些礦工都遇害了?”
卓定搖頭。
“到底是怎麼了,你快與我說呀。”阿鳶急的不行。
最後他終於開口繼續說道:“我們藏在礦井中,突然看到有人放火,本以為是援軍到了,結果出去一看,竟是三公子帶著幾個人來了。”
阿鳶:“三公子受傷了?”
卓定又是搖頭,氣得阿鳶恨不得對著他腦袋來一下。
她說:“你吞吞吐吐的乾嘛呢,三公子到底怎麼了?”
“之後我們與礦場守衛拚殺時,那位監察禦史溫大人帶著援軍來了,”卓定此時回憶起當時的情況,依舊還覺得恍惚,他說:“溫大人一見到三公子就跪了下來,說稱呼三公子為殿下。”
阿鳶被嚇了一跳,瞪著雙眸,不敢相信道:“殿…殿下?什麼殿下?三公子是什麼殿下?”
“郢王世子殿下。”
阿鳶呆立住,半晌才輕聲問:“郢王世子?”
她拚命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是還沒睡醒呢,可是眼前卓定臉色陰沉,讓阿鳶不再懷疑。許久她低聲說:“所以三公子一直在騙我們?小姐知道嗎”
卓定看了她一眼,阿鳶明白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小姐若是不知道的話,何至於方才回來,是那個臉色。
此時清明聽著阿鳶的質問,無可奈何,卻也隻能點頭,但他立即解釋說:“我家世子並非有意欺騙三姑娘的。”
“不是有意,那邊是故意的咯。”阿鳶氣呼呼說。
饒她還是三公子的擁躉,可沒想到他從頭到尾都在欺騙他們。
清明討好道:“阿鳶,我們認識這麼久,我家公子待三姑娘如何,你不是都看在眼中的,我知道這件事三姑娘定會生氣,可你能不能替我家公子說幾句好話。”
阿鳶望著他,輕哼一聲:“我一個小婢子,豈有資格替世子殿下說話。”
清明麵皮輕輕抽了抽。
他以前怎麼沒發現,阿鳶這姑娘如此伶牙俐齒呢。
先前他們與阿鳶相處愉悅,每次見到這姑娘都是眉開眼笑,小百靈模樣,如今乍然冷著個臉,清明還真有些不太適應啊。
清明再次笑道:“阿鳶,等三姑娘醒了,你與我說一聲。”
“世子殿下為何不親自來找我家小姐?”阿鳶問道。
“昨日揚州城發生那樣的事情,如今連揚州知府都被下了獄,公子正與其他幾位大人搜查證據,所以特地先命我先回來瞧瞧三姑娘怎麼樣了,待會公子一定會回來的。”
阿鳶這才點頭:“若是姑娘醒了,我會先與你說的。”
清明趕緊抱拳,嬉笑說:“多謝阿鳶妹妹。”
“誰是你妹妹。”
清明隻比阿鳶大上一歲,但是他性子跳脫,時常給阿鳶一種,他比自己還有小的感覺。
*
揚州府衙。
謝望著麵前的證據,扭頭看向姚寒山,昨晚他並未跟著他們一起行動,而是帶人來府衙尋找證據。
可沒想到在張儉的書房的暗室裡,居然整整齊齊,將他們所有罪證都擺上。
私采鐵礦、鑄造鐵器、走私私鹽,收賄受賄,每一本賬,都寫的清清楚楚。
這些證據幾乎涵蓋了整個揚州官員,甚至還有兩江總督薛世榮,此人果然也涉及其中。隻不過他收受了張儉的賄賂,對張儉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殿下,如今證據都已在眼前,我們是不是應該回京複命。”一旁的溫辭安,輕聲說道。
謝伸手拿起上麵的證據,翻了翻,突然道:“這些證據是不是太齊全了些?”
溫辭安眉宇輕蹙,低聲道:“不知殿下所謂證據太齊全,是懷疑這些證據是假的嗎?”
“我並非懷疑這些證據是假的,隻是有些奇怪,張儉此人一向謹小慎微,又為何會犯下如此大的紕漏,將這些證據擺在如此明顯又好找的地方。”
一般來說,書房是重地,確實會有很多人將要緊的東西,藏在書房。
但以謝對張儉的了解,此人表麵上看似膽小如鼠,可實際上謀略了得,還頗為心狠手辣。要不然昨晚,趙忠朝被他們捉住的時候,他也不會當機立斷,讓人射殺趙忠朝。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讓謝明白,揚州之事,趙忠朝隻不過是個棋子。
真正幕後主謀,就是揚州知府張儉。
溫辭安麵色清冷,語氣依舊恭謹,他道:“或許此人想要出其不意,燈下黑,讓人誤以為他的性子,不會將賬本這些東西,放在書房。”
“既然已經找到了,便命錦衣衛封箱吧。待到京城之前,這些證據,皆不可再打開。”
溫辭安退後一步,行禮道:“是,謹遵殿下之命。”
謝望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官員,朝中對他傳言也甚多。
說他為人古板嚴正,從不趨炎附勢,不為功名利祿,一心為民請命,有時候更是猶如雪山頂上的石頭,又冷又硬。
“溫大人,為何一直叫我殿下?”謝冷淡望著他。
溫辭安抬眸,聲音雖然冷淡,卻依舊恭敬:“殿下身份尊貴,微臣先前不知,一直有所怠慢,如今既已知殿下身份,自然容不得微臣怠慢。”
謝不語,隻安靜望著他,心頭百轉千回。
直到他往外走了幾步,走到門口處,頓住抬頭,他迎著頭頂傾瀉而下的暖陽,眼底的冰冷,漸漸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