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咬牙:“我聽說這個張儉出了名的硬骨頭,在錦衣衛的時候,口供都沒變過,怎麼一到都察院就反複無常了。”
“或許是看見了一絲生機吧。”謝無奈。
太子抬眸望著謝,再次道:“那些賬冊呢,這些可都是如山鐵證。”
謝不緊不慢說:“太子殿下,您也知賬冊乃是死物,有些東西是可以捏造的,比不上活人的口供重要。”
“照你的意思,老三這次難不成又能逃了?”太子臉上陰鬱的能滴水。
謝這才鬆口說:“倒也不至於,畢竟揚州之案並非隻有他一個人犯人。我在回京之前,已將揚州的涉事官員都一並帶了回來。”
揚州府險些被抓空了。
要不是因為這樣,隻怕連江南總督薛世榮都逃不了,隻是現在皇上還需要薛世榮壓著揚州的局勢,這才留他一條狗命。
“那就好,此案重大,還望程嬰你切莫讓孤失望啊。”
因為宴會即將開始,太子也是趁著這個空檔,才讓人將謝引到這裡,找到了說話的機會。
雖然太子得到的答案,並非是他想要的,但他確實不能離開太久。
要不然被人發現他與謝見麵,隻怕會引起有心人揣測。
這也是太子要這麼大費周章見謝的原因。
現在端王恨不得要抓住謝的把柄,要是真的發現他與太子見麵,定會立即在皇上麵前,攻訐謝乃是太子黨,阻止他繼續查這個案子。
雖然太子也想讓自己的人插手揚州案。
可就像他的幕僚說的那樣,欲速則不達,越是涉及到端王之事,他越應該表現出事不關己的態度。
謝恭聲道:“那就請太子殿下先行離開。”
太子沒有與他推脫,點頭示意,帶著自己的貼身侍衛,離開了這個院子。
四下徹底寂靜。
沒一會兒,晨暉重新回來,看見謝就站在殿門口。
“殿下,咱們現在也回去吧?”晨暉輕聲道。
謝眼睫覆壓,站在殿門口,一陣穿堂風而過。
他的聲音透著冰冷:“太子不對勁。”
晨暉瞪大眼睛。
什、什麼意思?
謝抬眸,望著院門口的方向,那是太子方才離開的方向,他說:“他來的目的,是詢問我,皇上對揚州一案的看法,顯然是因為此案遲遲未了結,他著急了。”
晨暉:“這有什麼不對,此事事關端王,太子想要除掉端王,也在情理之中吧。”
“但是他對揚州案太了解,這個案子目前隻有錦衣衛和我、還有皇上才是最清楚的,旁人也隻是以為是因為揚州官員貪墨了朝廷的賑災款。”
“可是太子連端王在揚州私開鐵礦,私製兵器這些事情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晨暉眨了眨眼鏡,還是有些懷疑道:“或許是因為太子殿下消息靈通,畢竟他可是太子,說不準他在錦衣衛也有人。”
“那不可能,錦衣衛是皇上最私人的力量,皇上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沾染錦衣衛的權柄。即便是太子也不行。”
應該說,是太子的話就更不行。
畢竟太子如今權勢已越來越大,皇上提防他都來不及。
又怎麼會允許他在錦衣衛中安插自己的勢力。
晨暉此刻腦海中轉了轉,他跟在謝身邊這麼久,熟悉主子的心思。
他思來想去,終於跟上謝的思路,忍不住瞠目道:“殿下,難不成你懷疑揚州一案,是太子刻意給端王設下的圈套?”
“為何不可?”
謝眼底透著冰封的冷漠:“端王狼子野心,眾人皆知,但是他比不上太子名正言順,所以他想要登上大位,就得有人支持。權勢名利、金銀財寶,他得許下重利,旁人才敢跟著他乾這失敗了就得殺頭抄家的勾當。”
“揚州乃是天下鹽都,又占儘天時地利,大有斂儘天下之財的趨勢。若是有揚州官員來投靠他,你說端王會不動心嗎?”
或者說,端王也會主動利誘張儉,讓他上了自己的船。
可是端王卻不知,這本就是旁人給他挖下的驚天大坑。
隻要他一腳踩進來,未來麵臨著的必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晨暉隻覺得主子這個想法,乃是驚天陰謀,太過驚人。
可是細想下來,卻又好像絲絲縷縷中有著聯係。
謝冷淡提醒:“我們可是至今都不知道,張儉那個八百萬兩銀子藏去哪兒了?”
晨暉驚呼:“您的意思是,他或許是獻給了太子殿下?”
八百萬兩,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端王看似斂了財,可是他得到的也不過才一百五十萬兩。
要不是晨暉找到了被張儉真正藏起來的賬冊,他們永遠都不知道,此人居然把足足八百萬兩銀子藏了起來。
“若是此事真的是太子給端王設下的圈套,那太子豈不也是草菅人命?”
晨暉有些惱火。
他是親自參加過揚州一案的人,那些流民的生活,簡直是生不如死,頂多也隻能算還活著。
那些慘死在鐵礦,被隨意掩埋在鐵礦裡的屍體,被一具具挖出來。
得了消息趕來的家人,痛哭流涕。
那樣的場麵,晨暉至今無法忘記。
外頭都讚太子寬厚仁義,若此事真的是太子所設陰謀,他以百姓為局,引端王入甕,那麼他又與端王有何不同。
謝站在廊下,陽光籠在他身上。
卻讓他依稀想起,曾經的過往,待他十歲之後,身體好了些,偶爾會回來書房讀書。
那時候皇上對眾皇子的期許極高,太子最為年長,身邊圍繞著的大學經世,更是層出不窮。
那日皇上考究眾皇子,太子得了頭彩。
皇上問太子,想要何賞賜,那時候他的回答卻是振聾發聵。
“父皇,兒臣無需賞賜。”
“兒臣隻願我大晉國運昌盛,天下河清海晏,百姓安居樂業,四海升平,萬國來朝,享太平之盛世,創萬世之基業。”
太子說罷,眾皇子起身,齊聲喝道。
“皇兄之願,便是吾等之願。”
皇帝望著眾皇子此等齊心,笑意開懷。
往事曆曆在目,現實卻尤為諷刺。
謝望著天際,這樣的帝朝看似山河錦繡,卻早已經是千瘡百孔。
他本該開懷,他自幼所受之苦楚,曾經無人能體會。
而如今他卻可以高高在上,望著這些曾經欺他、辱他、害他的人,在他腳底下匍匐。
他更能看到這個帝朝搖搖欲墜,他想要的都會唾手可得。
可是他卻無一絲暢快。
他真正所願的是什麼?
待謝麵無表情走到院外,陽光越烈,他心頭的冷漠越發如冰封積雪,越埋越深。
直到他抬頭,就看見不遠處一個纖細嬌俏的身影。
一瞬間,連撲麵而來的春風,都變得溫柔。
他心底的冰雪,也仿佛在這瞬,融化了。
沈絳就站在不遠處,她並未瞧見謝,而是望著不遠處,似是在深思,待她微轉身,抬眸望過來。
頃刻間,她那雙似永遠瀲灩著湖光水色的黑眸,微微含笑,眼角在看見他的瞬間,上揚翹起,恍如春風拂麵,就連方才院內盛開的桃花,都不及她這一笑的柔媚。
謝那猶如被重重白霧迷障著的心底,終於被輕輕撥開。
唯願斯人笑靨如花。
她一直想要這天下河清海晏,他便還她一片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