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已過去半年,禍首趙旻也被處刑,按說慢慢就該淡忘了。可架不住徐靜書天生好記性,又是長達半年被反複折磨、時時處在生死邊緣的慘痛過往,想要徹底忘記,對她來說太難。
這半年裡她已很努力不去想,表麵看著一切如常,可當忽然有疑似陰霾重現,自不免勾出深藏的驚懼與心傷。
考慮到這點,趙澈隻儘力安撫,並不與她細說。他腦子快,在趙蕎那三言兩語剛進他耳朵裡時,他就已察覺其中古怪——
五起小孩失蹤案都是報到京兆府的,卻驚動大理寺與皇城司聯手搜城,顯然事情並非人拐子那麼簡單。
這話他自不會對徐靜書說,隻吩咐夜行派人打聽。但他也知,若真是居心叵測之人在找幸存藥童,大理寺封鎖消息隻會更嚴,在外很難打聽到什麼。
於是翌日一早他親自出馬,隨三弟、四弟去了汾陽公主府。
汾陽公主趙絮是武德帝的二女兒,如今領聖諭協理國政,大理寺將藥童之事對外秘而不宣,卻絕不會瞞著趙絮。
趙澈的兩個弟弟眼下受教於駙馬蘇放,做兄長的親自登門答謝示好是人之常情,屆時“順道”閒聊些坊間事也不奇怪,多少能探點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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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離冬神祭典還有半月,段家也有許多事需準備,段玉山沒空過郡王府指點徐靜書功課,算是放她像趙蕎那樣過冬季長休了。
人拐子的傳聞惹出徐靜書心中不太好的回憶,她便沒去萬卷樓,吃過早飯後就在客廂廊下捧了書卷發呆。
天氣愈發寒冷,念荷瞧她手指尖都凍紅,趕忙生了火盆來。
“表小姐平常上萬卷樓總挑短的衣裳穿,手上多冷啊,”念荷見她放下書冊,便倒了熱果茶給她,“若考進書院,可不能再那麼穿了,凍著了沒人照應的。”
明正書院有學舍住,像趙蕎那樣每日來回倒也可,隻是多少招搖些,又耗費車馬人力。徐靜書覺得自己不合適講那樣的排場,一早打定主意將來住學舍,這事念荷是知道的。
徐靜書捧了果茶暖著手心:“我寫字姿勢不好,沒留神時會將墨汁沾到袖子上,不好洗。”
她的衣衫多是念荷在洗,但隻要她從含光院回來得早,就會自己動手。
“洗衣本是我的活,表小姐往後彆搶了。若考進書院,換下衣衫也帶回來交給我,您隻管好生讀書,將來做大事。”
西路各院有共用的浣衣坊,照理徐靜書的衣衫也該送浣衣坊。可西路幾房人總愛暗彆苗頭,連哪院的衣服先洗這種事都要爭個先後,浣衣坊的人常被鬨得欲哭無淚,徐靜書不願再讓彆人多添為難,便儘量自己來。
“做再大的事也不妨礙洗衣裳,我在家時也自己洗,”徐靜書招呼她一道坐下烤火,“我娘和繼父的大多衣衫,還有弟弟妹妹的小衣衫也是我洗。小娃娃每天要弄臟好幾身,我總能很快洗好,大家都說我手腳最麻利了。”
那時她比如今矮半截,瘦巴巴力氣又小,有些事做起來頗費勁。若在洗衣上耽誤太久,旁的事就做不完,她便養成了麻利不拖拉的性子,眼裡有活手上不停,成日像顆小陀螺般滴溜轉。
念荷聽得心疼,嘀咕道:“分明是故意哄著,好叫表小姐多做事。”
她出自貧戶,家中兄弟姐妹連她共七個,她對大人的這種小心思門兒清。
“也沒法子,繼父要忙地頭的事,母親生了弟弟妹妹後身子沒補好,兩個小娃娃又不能缺人照顧,許多事我若不做,他倆更要累不過來了,”徐靜書倒不覺委屈,隻是無奈,“從前世道不好,尋常人家誰都不容易。”
眼見過完今冬就是武德二年,新朝建製至今,許多事都在緩慢向好,總算讓人覺得活著有希望了。
“朝廷的事誰知道呢?聽說前朝時日子也是好過了許久的,”念荷沒讀過書,很多事都是聽來的,“後來大人物們總做錯事,世道就亂得沒活路。新朝的大人物們也不知能好多久。”
徐靜書柔柔彎了眼睛:“這話隻能咱倆悄悄說,對旁人可不能講,要給府裡惹大禍的。”
“哎!我隻在咱們這院裡講講。”念荷猛點頭。
“如今朝廷還記著前朝的教訓,很多人都在儘心儘力,總會好的,”這半年所學所感頗多,徐靜書對新朝還是很有信心的,“你瞧,禦史台監督百官言行,連皇帝陛下做得不對都要認錯認罰,許多事都在慢慢好起來,往後會更好。”
這半年禦史台在坊間的名聲可響亮得緊。皇帝、丞相、柱國大將軍那都是彈劾過的,隻要朝中有誰做得不對禦史台就敢彈劾,根本不管是多大人物。那膽氣,比戍邊將士都不遜色。
念荷深以為然:“倒也是。不過,禦史台怎麼連皇帝陛下都不怕呢?”
“或許也是怕的吧。‘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世間能有幾人真不怕?”徐靜書看著火盆裡跳躍的火光,眸底亮起敬佩與憧憬,“隻是,‘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