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徐靜書也很忙。
畢竟隻剩大半年的時間,她不但要準備年底的最後一次大考,還得考慮著明年春的官考,她絲毫不敢懈怠。
因此在四月中休沐回信王府時,便向大家說明了自己學業繁忙,四月底和五月、六月中的四次休沐都不再回府,要留在書院加緊念書。
趙誠銳這個姑父一向不太管她的事,倒也沒什麼話說。趙澈雖忙得不見人影,卻也沒忘叫人照舊幫她準備念書所需用的物品。
而徐蟬與孟貞在她的學業之事上表現出空前的熱情,除了像以往那般精心打點她的吃穿用度,還將她喚去涵雲殿好一番情真意切的勉勵。
“靜書,你知道姑母如今最後悔什麼事麼?”徐蟬感慨苦笑。
徐靜書稍稍遲疑後,還是誠摯地點了頭:“我知道。”
徐蟬曾是欽州庠學中人所共知的出色學子,可她在最好的年華裡,選擇了放棄打拚前程,嫁入高門,一躍從沒落書香之家的女兒,成為了玉牒上有名有姓的“王妃殿下徐蟬”。
可她自己毫無建樹,所得的一切都隻是源於婿姓氏的蔭庇,因此,她隻能懦弱地看人臉色,坐在尊榮位置上,看似風光實則卑微地捧著手心裡的錦衣玉食。
大周《皇律》是賦予了“王妃殿下”在自家府中的主事權,白紙黑字寫著“夫婦共治”,但她沒有底氣、沒有力量去真正行使身為“信王伴侶”的權力。
“要用功,要爭氣,”徐蟬摸摸她的臉,眼中泛起淚花,“要活得驕傲。”
一旁的孟貞也眨著淚眼,笑望屋頂橫梁。
她與徐蟬一樣,在最該拚儘全力的年紀選擇了怠惰,天真而愚蠢地將自己的人生完全徹底地托付給了另外一個人。
“十五六歲時,我覺得能活成彆人掌心裡的花,讓旁人豔羨不已,那種滋味真是驕傲極了,”她仰頭笑著,卻有淚珠從眼角滾落,“如今我才懂,要活成一棵樹,自己開出花來。”
此情此景叫徐靜書鼻酸。
她想起武德元年那場婚禮,與賀大將軍並肩而立的國子學武科典正沐青霜;想起成王府櫻桃宴時見到的那位斷了一臂的林秋霞;甚至想起武德元年對趙旻處刑時,站在高台上監刑的大理寺少卿秦驚蟄。
她們都是真正驕傲的人,所以無論身處什麼樣的場合、站在什麼人的身旁,都無需委屈求全,不必借用他人光芒來使自己顯得耀眼。
她們清風做飾、明月為骨,一身風華璀璨流光。
那是真正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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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月到五月,徐靜書在明正書院始終以四門甲等、兩門乙等的出色考績,在同窗中間一騎絕塵。
好在這時大家的時間都一樣緊迫,所有人都在為前程焦頭爛額,雖也有人會時不時酸溜溜刺她幾句,卻也分不出什麼功夫再生是非。
到了六月卅日下午散課後,已在書院待了兩個半月的徐靜書如出籠的鳥兒,迫不及待擠上書院的大車回城。
回到信王府已是黃昏,盛夏時節的瑰麗落霞將天地裝點得華美而綺麗。
徐靜書按照慣例回西路客廂更衣,才進院門就見好幾名承華殿與涵雲殿的侍女已恭候多時。
幾人向她執禮後,其中一人笑吟吟解釋道:“王妃殿下吩咐,今日是表小姐十五生辰,按理該行大宴成年禮。隻是表小姐學業繁忙,想是黃昏才能回,有些事上便略倉促些了。”
“王妃殿下與側妃在涵雲殿備了宴席,各位公子、姑娘也在涵雲殿等候,請表小姐更衣。”
侍女們捧出早已備好的簇新衣衫與首飾,有條不紊地幫著徐靜書沐浴更衣,很快將她“妝點一新”。
這兩個半月她在書院隻顧埋頭苦讀,根本顧不上旁的。好在同窗幾乎都是一樣的灰頭土臉,誰也笑不著誰。
此刻徐靜書再看著鏡中那個身著桃花色煙羅綃衣裙的自己,忍不住有些恍惚起來。
上回這般精心打扮,還是三月底為赴成王府櫻桃宴。三個月過去,春衫換作夏裳,她的容顏並無大改,眉目間卻不知不覺新添了幾分嬌麗華彩。
三月裡那朵含苞的嬌蕾,就這樣在時光的浸潤下,悄悄地舒展了花瓣,隱約綻出灼灼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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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蟬與孟貞為徐靜書籌備的成年禮,雖未大宴賓客,該有的儀程卻一步不落。
民俗上,姑娘家的成年禮與少年郎的成年禮都一樣,由尊長者加冠束發,而族親兄弟姐妹在旁見證並祝賀。
徐靜書的加冠儀程被鄭重安排在涵雲殿正殿。
因孟貞如今形同被趙誠銳禁足,也不必見什麼尊貴外客,這正殿已許久沒有開過。為了徐靜書的成年禮,涵雲殿早在幾日前就被精心布置,重視可見一斑。
二姑娘趙蕎、三公子趙渭、四公子趙淙、小五姑娘趙蕊全在,連還不到三歲的小六姑娘趙蓁都被乳娘抱在懷中,與兄姐們並排而立,懵懂張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見證表姐的成年禮。
唯獨不見大公子趙澈。
哦不對,如今的他,已是信王世子趙澈了。
徐靜書頗為遺憾地抿了抿唇,強打起精神揚起蜜甜笑臉,對大家一一行了謝禮。
然後獨自款款步向主座上的徐蟬與孟貞,走向真正成為大人的那個瞬間。
她一路從欽州堂庭山走到鎬京,終於要從一個叫人看不準年紀的瘦弱小蘿卜丁,長成一個嬌嬌俏俏的姑娘。
這個就如月下曇花乍現的瞬間,且此生隻此一次,再也不會有機會重現。
好可惜,這樣的時候,“他”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