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澈噙笑的目光不是太準確,但似乎心有所感,知道她正看過來一般,若有似無地搖了搖頭。
徐靜書正蹙著秀眉琢磨他這搖頭的深意,趙蕎便貼心地哈哈笑著過來攬她肩膀:“你彆傻!彆上這當!我母親這是憋壞呢,她想瞧你鬨笑話!彆號這東西不急於一時,往後你幾時想起都行。”
姓名是父母對一個人的期許與祝願,而彆號,則是一個人在成年之際昭示自己將來的誌趣、抱負。自定彆號這事雖被歸在成年禮的儀程中,那隻是意味著長大成人後就擁有了這項權利,不一定非得真在這天決定。
因為剛剛才滿十五的少年少女們,見地稚嫩、閱曆尚淺,這時為自己起的彆號大多會在將來成為朋友們口中的羞恥笑談。
“阿蕎你可真無趣,年底我也叫你起。”被自家女兒戳破的孟貞佯怒,笑瞪她。
趙蕎笑著撲過去賣乖:“誒呀,不要這樣計較,咱們該去贈禮入席啦!”
大家說說笑笑舉步往膳廳,徐蟬順口打趣:“我瞧靜書方才看了澈兒一眼,莫不是想叫他幫著定這彆號?”
“沒有沒有,”徐靜書慶幸此刻是在庭中,夜色應當足以掩飾自己的大紅臉,“我就剛好一扭頭……”
趙澈虛虛握拳抵在唇前,輕咳一聲,淺聲笑:“若要問我,我覺得可以喚作‘月下’。”
“月夏?”趙淙小聲嘲笑,“剛巧是盛夏月夜,就撿‘月夏’二字塞給表姐?懶大哥。”
趙蕎聽到他嘀咕,照著他腦袋輕輕一巴掌,笑斥:“顯你讀過書?大哥的學問還能比不上你?他挑‘月夏’二字,那肯定是很有深意的,你小孩子家家懂什麼!”
趙澈輕笑,往徐靜書的方向投去一瞥:“嗯,很有深意。”
徐靜書一言不發地低著頭,整個人燙得快要熟了。
走在後頭的趙渭疑惑地看了看兄姐與四弟的背影,再看旁側那個舉止突然羞澀僵硬的表姐,忍不住撓了撓頭。
為什麼四弟和二姐都以為大哥說的是“月夏”?隻有他覺得其實是“月下”嗎?
至於深意麼……不就是“月下美人”?
是不是人長大了都這樣?連大哥都沒能免俗。
滿腦子情情愛愛,嘖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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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無外客,入席前的親族贈禮一項在幾個孩子的嘰嘰喳喳中顯得隨意、熱鬨又親昵。
幾個小孩子自然是不必贈禮的。
“大哥不贈禮給表姐?”小五姑娘趙蕊歪著腦袋疑惑地望著兄長。
“大哥已經替表姐請回了段大學士祝詞,那可是千金都買不來的。”趙渭拍了拍妹妹的頭,耐心解釋。
徐蟬、孟貞各自取了一套首飾給徐靜書,都不算頂頂金貴,卻是她倆各自在少女時期的心頭好,與徐靜書眼下這年歲也合宜。
趙蕎則給了一枚小小的鎏金鏤空香囊球。雖小巧,但極儘精工巧思,中空內平衡極好,佩在身上無論行走坐臥,哪怕翻跟鬥打滾,香料都不會散溢。
“這可是我攢了兩個多月的說書錢才買來的!”
她笑音略有點沙啞,卻非常驕傲,神采飛揚。是她憑本事賺來的錢!她自己!親自!賺來的!
如今趙蕎還不能獨自登台,都是搭著師兄師姐們在說,說一場書也分不到多少錢。這枚香囊對她來說可謂是“斥巨資”了。
徐靜書眼眶發燙,小心翼翼捧在掌心:“多謝表姐。”到年末趙蕎成年禮時,她也要送一件很好很好的賀禮。
“好說好說,誰讓你是我表妹呢!”趙蕎得意地笑。
“你的成年禮還有半年,你好意思叫她‘表妹’?”趙澈不豫笑哼,“不像話!該改口了。”
趙蕎不服,嘟嘟囔囔和大哥講道理:“這事可是我小時候就同她說好的!她得比我高我才將‘表姐’的位置還她,如今她和我一般高啊。再說了,若我也像老三老四小五兒一樣叫她‘表姐’,那她在府中不就變成你一個人的‘表妹’了?!”
趙澈愣了愣,旋即悶笑:“嗯。可不就是我一個人的表妹?”
你嗯什麼嗯?接什麼腔?是沒發現這話很有歧義嗎?!徐靜書在心中惱羞成怒地咆哮著,一把捂住趙蕎的嘴。
“好,彆說了,你是表姐,你一直是表姐。”
她覺得自己今夜臉上這熱燙怕是不會好了,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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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習俗慣例,每個人出生時,父母都會為他們釀一壇酒,精心封存,到十五成年禮那日才取出來。
徐靜書出生時正逢亡國戰亂,她的父母是為避戰火才躲進欽州堂庭山間村落,日子過得很艱難。她雖從未問過,卻能料想當年父母是拿不出多餘糧食替她釀成年酒的。
可當入席後,趙澈命平勝取來一個簡陋的小壇子時,她的眼淚刷刷就下來了。
那種小壇子是堂庭山中常見的,就地在山上取土,粗粳硬土配上一些“糯米土”,燒製工藝粗糙,器形不大講究,勝在耐火、實用。
平勝將那個看起來就很有年生的小壇子放到徐靜書麵前。
趙澈道:“派人去堂庭山問你母親要來的。她說,當年情形不好,沒有多餘糧食,表舅便在山間尋了夏日漿果為你釀下這一小壇。”
長燭明光中,他含笑的眉目清雋端雅,字字和緩,仿佛隻是毫不費力的舉手之勞。
徐靜書猛地抬袖捂臉,忍不住又哭又笑。
鎬京離欽州,便是快馬加鞭一路暢行,來回也少不得兩三個月。這麼一算,他是春日裡就已派人去替她取這壇酒。
他在那麼早時,就已想到了她的成年禮。
若不是趙澈有心,或許她永遠不會知,原來她的人生之初,也與世間每個小嬰兒一樣,被父母以深濃愛意護在懷中,歡喜於她的到來,期盼著她長大成人。他們也曾傾儘所能,為她存下一壇成年酒,讓她今夜有機會穿過十五年的光陰,捧起那份來自父母的疼愛。
徐靜書的成年禮,沒有富貴潑天的排場,沒有如雲的賓客,沒有成山的賀禮。
可她有兩位愛護她的長輩,一群笑鬨祝福的表弟表妹,千金不換的宿儒祝詞、父母為她存了十五年的舐犢之心。
還有她心中偷偷喜愛的少年郎。
他費儘心思,將這些至美至暖的存在,送到她麵前。
世間最溫柔美好的東西,她都有。而她要做的,是長成一個很好很好的姑娘。
要好到能自己發出光來,足夠與今夜美好的一切交相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