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的眼底坦蕩純明,懇切真誠,有崇有敬,卻再沒有蜜蜜甜的小星星。
趙澈在心中一頓抓撓,恨不得跳起來大吼:搞什麼鬼?為什麼突然把那些小星星藏起來了?!
“你……莫不是在怪我,覺我隻教阿蕎和老四,沒有顧著你?”
趙澈左思右想,總覺是這個緣故了,便溫軟聲氣耐心解釋:“阿蕎有她不得已的緣由,沒法子讀書。雖說她跑去說書也算個營生,但她有她的長處,原可以看得更寬,走得更遠。包括帶上老四一起出去,也是因他到了彷徨關口。這些事,家中能管的人不管,旁的人想管又沒法管,若我這做兄長再不多提點他們兩句,他們就要走岔路。”
趙澈看著她的腦袋頂,頓了頓,才接著道:“而你是個聰慧靈性的小姑娘,許多道理你自己從書裡就能讀明白,我若對你乾涉過多,那就是拔苗助長。是因你本就足夠出色,絕不是厚此薄彼,能懂嗎?”
這番話說完,他不必照鏡子都知自己耳根紅透。
對著自家血親弟弟妹妹,他自會有些不著痕跡的嚴苛手段,去斧正、去引領,希望他們將來都能頂天立地與他一道撐起這個家。
可對於徐靜書,打從一開始他還隻單純當她是遠房小表妹時,他就因她的身世艱難而不舍得讓她承擔太多,更何況眼下他……
就說,天底下有哪個兒郎會蠢到去同心尖尖上的小姑娘談大道理?啊?
徐靜書抿笑點頭,眼神乖順:“懂的。我知道表哥一直待我很好,我自己也會加倍用功的。”
她的回答伴著感激又尊敬的眼神,讓趙澈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焦慮愁緒又起。越想越慪,恨不能將她拎到懷裡將她兔毛毛一頓亂薅。你懂個鬼!你要真懂,就不會用這種感激又尊敬的眼光看我!
趙澈悶悶又吞了一片“青玉鑲”。反正苦瓜再苦也沒他心裡苦,以毒攻毒吧。
有沒有人能告訴他這兔子怎麼回事?!不是機靈得像成精了似的麼?難道看不出來他、他……啊?!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怎麼做才能讓她把藏起來的滿眼小星星放出來?!
她突然用那麼坦蕩正直的眼神看他,讓他還怎麼開口同她說些“這樣那樣”的事?!故意的吧?或許這才是她真正的報複吧?
姑娘家長大了都這樣奇奇怪怪嗎?這兔子小時候分明不是這樣反複無常的。
哎,真是叫人愁到捶心肝。
****
從那天之後,一切仿佛回到徐靜書剛進書院前兩年那般,她再沒單獨出現在趙澈麵前過。
她每日天不亮就獨自上萬卷樓,取了書就回西路客廂,黃昏時再規規矩矩將書冊還回去。
路過含光院時,若遇著相熟的人,她也會停下來笑吟吟寒暄一番,問幾句趙澈是否安好,卻從不貿然進去看他。
趙澈因為沒明白到底哪裡出了錯,不知該與她從何談起,便也沒急著與她談什麼。
加之趙蕎冠禮在即,又趕上新年將近,各府陸續給信王府送來宴帖,趙誠銳與徐蟬夫婦實在分不開身,許多場合也需趙澈這世子出麵頂上,因此他就隻能暫將這事擱下。
兩人就這麼詭異地僵了近十天,到了十二月廿二這日才又湊到一處。
這日是趙蕎加冠。
信王府二姑娘的冠禮自不能小了排麵。正宴在中午,可一大早就絡繹有客登門。
京中大多有頭有臉的人都雲集在了信王府,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看起來是賓主儘歡的。
不過趙蕎自己卻頗不以為然,偷空拉了徐靜書躲在中庭花園的廊柱後咬耳朵:“說真的,我倒很羨慕你的冠禮。”
雖儀程儉省,到場也隻寥寥不足十人,可每個人都是真心實意在為“徐靜書”這個人的長大而歡喜。不為什麼人情、利益,無關家世交情,就是自家有個小姑娘長大了,大家都來見證。
六月卅日夏夜明月下,那些至純卻至暖的笑容與眼淚,那些隨心無偽的言笑晏晏,讓趙蕎心心念念了半年。可她早知道,她不會有的。
徐靜書被她失落的語氣惹得跟著傷懷,見她眼底有淚,一時不知該如何勸慰,情急之下便扭頭將焦灼求助的目光投向庭中的趙澈。
今日天氣好,中庭小花園一片嫣紅寒梅灼灼豔豔。此刻離開宴還有一會兒,不少賓客正在庭中賞梅,三三兩兩湊在一處交談。
趙澈原本正在與光祿少卿顧沛遠說話。不過他在人前還得裝作目不能視,故而眼神一直越過顧沛遠的肩頭,落在廊柱後那兩個咬耳朵的小姑娘身上。
徐靜書那求助的目光一來,他幾乎是立時就與她四目相接了。
趙澈唇角微揚,認命地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在這兔子麵前是越發沒出息了,她就那麼看他一眼,他便再沒法硬起心腸與她置氣。
哎,要搓圓搓扁都由你吧。
他無奈地搖頭輕笑,長指輕輕按住眼皮:“顧少卿,抱歉。我在日頭下站久眼睛有些受不住,怕是要少陪了。”
趙澈目力儘失之事是人所共知,顧沛遠自不會以為他是有意冷落:“世子請。哦,對了,世子方才對‘侯任官員先期導引’的許多見解頗有值得探討之處,待年後世子得空,咱們再相約一敘,可否?”
“承蒙顧少卿抬舉,欣喜之至。”
趙澈讓人喚來趙渭陪著顧沛遠賞花,自己則在平勝的“攙扶”下舉步邁進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