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今日一早趙澈就察覺了趙蕎的失落, 也大致能猜到她的失落因何而起,但他原本是沒打算插手的。
畢竟趙蕎是信王府二姑娘, 成年加冠就意味著她也需適當擔起家中責任,有的事沒法全然由著她性子來。連他自己在內,信王府如今這六個孩子,誰的加冠禮都不可避免要變成這樣充滿世故人情的場合, 這是他們長大後必定要擔負的一種責任,這沒法因趙蕎的喜惡而改變。
可當徐靜書為了趙蕎, 向趙澈投來焦急求助的眼神,他隻能無奈又認命地一聲輕歎。
念在這兔子遇到棘手事還能頭一個想到他的份上, 還是管管吧。
見兄長過來, 趙蕎尷尬地揉去眼中傷懷薄淚:“大哥,你怎麼過來了?”
趙澈握拳抵唇, 輕咳一聲:“總覺你今日似乎不大對勁, 怎麼了?”
趙蕎看看四下都是賓客, 便扯了他與徐靜書的衣袖,將他們帶到回廊拐角處躲著眾人說話。
“其實我也沒怎麼, 隻是不喜歡這樣的冠禮。煩人。”趙蕎低頭看著鞋尖上用小珍珠配金線繡成的星圖, 鬱鬱寡歡地踢了踢牆根青磚。
趙澈頷首,稍作沉吟後,意有所指道:“明日就是小年了, 或許我有法子略微彌補你的遺憾。”
“哪有你這麼做大哥的, ”趙蕎微惱, 抬頭委屈地瞪他, 指著自己淚痕猶存的雙眼,“我都這樣了!哦,忘了你還看不清……我都哭了!你不說安慰兩句,還東拉西扯?!”
徐靜書沒繃住,噗嗤笑出聲。
見趙蕎轉頭又要來瞪自己,她趕忙抱住她的手臂晃了晃,糯聲解釋:“明日是小年,那今夜南城就會有花燈夜集。我猜表哥的意思大約是問你晚上想不想出去玩。”
趙澈唇角輕揚。就說這兔子成精了似的,大多時候機靈通透得很吧?若不是近來莫名其妙躲著他,那就真是隻毫無瑕疵的好兔子了。
小年夜前夕的花燈夜集是這幾年在京中盛起的風潮,通常集中在南城四衢坊及周邊。當夜不設宵禁,全城的人都可在這盛會上遊玩至天亮,非常熱鬨。
因這類坊間集會是人人都能去的,出於諸多考量,像信王府這樣門第出身的人若無十分必要,是不會輕易參與的。
大前年趙蕎倒是獨自一人偷偷跑去玩過,子時近尾才回。才進府門就被黑臉的信王殿下堵個正著,拎著耳朵訓了足有半個時辰。
當然,那主要是因為她未事先告知,又不帶人就獨自跑出去的緣故。
不過趙蕎慣在市井間打滾,若這花燈夜集還是她一人去,並不足以彌補她對冠禮的不滿與遺憾。總得家中兄弟姐妹都陪著,對她來說才算有意義。
可若想讓家中兄弟姐妹一同陪她出去這樣的場合,她自己去提要求是沒人會同意的,這事還得靠趙澈。
“你們這些讀書好的就是這點討厭,有什麼話偏不一氣兒說完,非要這樣沒頭沒腦讓人猜,欺負誰讀書少呢?”趙蕎總算笑了。
“自是誰讀書少就欺負誰,”趙澈略抬了下頜,眼尾偷偷瞄向徐靜書,驕矜輕哼,“讀書多的那個就不會被我欺負。”還會反過來欺負他,哼哼。
因著徐靜書最近躲他太狠,他莫名其妙又抓心撓肝,內裡早就幽怨得不行。此刻難得她不閃不避,還用眼神“求”著他過來,他心中竊喜又微惱,神情、語調不自覺就多了幾分彆扭的少年氣,方才與顧沛遠交談時那般沉穩端肅蕩然無存。
徐靜書隻是抿唇,飛快垂下眼睫。
“不對!”趙蕎狐疑蹙眉,“老三讀書也多啊,可我瞧著你有時也會欺負他。嘖,我看啊,大哥也就是獨獨不欺負表妹……哦不對不對,如今是表姐了,說好的。”
趙澈喜上眉梢,明知故問:“說好什麼了?”
不等趙蕎回答,徐靜書臉上無端端一紅,軟聲急急打了個茬:“怎麼說著說著就跑偏?不是在講晚上要不要去花燈夜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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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大哥肯幫忙說,那當然要去。咱們三個,再叫上老三、老四、小五兒……”趙蕎躊躇片刻,看向兄長,“小六兒太小了不好帶著,不算她了。就隻我們這些人,不帶隨侍。若這樣的話,大哥你說父王和母妃殿下會同意麼?”
今日這樣場麵的冠禮不是她想要的。若是可以,她真希望今夜能能有兄弟姐妹的陪同,在溫厚熱鬨的市井燈火中,單純愉悅、無拘無束地瘋玩一遭。但她也知道這要求有點癡心妄想。
她自己是慣在市井間打滾的小油條沒錯,可她大哥和弟弟妹妹們卻可謂是嬌養的人間富貴花。家裡兄弟姐妹六個,今夜一氣兒就要出去五個,要往那種魚龍混雜的場合去,關鍵是還不想帶隨侍,莫說她父王與母妃殿下不會同意,隻怕眼前這大哥頭一個就要反對。
趙澈愉悅地淡挑眉梢,不答反問:“阿蕎,你方才說,與表妹說好叫她什麼來著?”
他朝徐靜書的方向投去含糊一瞥。
“表姐啊。我見她讀書好,就將表姐的名頭還她,往後她就真是你一個人的表妹啦!”趙蕎得意地笑了笑,繼而又皺眉,“誒不對,大哥你又打岔!你快說,若我去求,父王和母妃殿下究竟會不會同意?”
“不會。”趙澈答得痛快,輕垂眼簾蓋住了所有所思的目光。
趙蕎失望地耷拉了嘴角,一口氣才歎到一半,就聽兄長緩聲又道:“你想兄弟姐妹都陪著,還不讓帶隨侍。這麼膽大包天的要求,你去提當然沒用,這事得我去才有法子叫他們同意。”
“那,大哥會幫我,對吧?”趙蕎眼前一亮,捏著徐靜書的手緊了緊。
“原本不該同意你不帶隨侍的要求。不過,有件事你做得很對,所以我就勉強縱你這回吧。”
趙澈同徐靜書僵了近十日,活生生被她躲得了個徹底。他總覺得若是再這麼下去,恐怕這輩子都看不到她眼裡的小星星了。
他不著痕跡地再度笑望徐靜書一眼,施施然轉身舉步,喚來平勝扶著離去。
趙蕎撓頭,茫然看向徐靜書:“我做什麼了?”
“我也……不是很懂。”徐靜書捏著發燙的耳珠,烏潤水眸左顧右盼,半晌不知該將眼神安置在何處。
總覺表哥臨走前那個眼神,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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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正宴後,信王府眾位主人又陪著領賓客們在後花園行了些消寒玩樂,到申時近尾,大家才儘興散去。
送客完畢,兄妹幾人各自回去摘去華麗佩飾,換了不過分惹眼的衣衫,待一切收拾停當,出門已是酉時。
幾兄妹難得如此齊整一同出門,大家又都隻做尋常富家少年人裝束,身上無半點信王府標識,近前又沒有侍從跟隨的拘束,連平常少年老成的趙渭都活潑許多。
“咱們不坐馬車成麼?我聽說旁人都是走路去的!若是沿路遇到什麼好吃好玩的,還可以邊走邊……”趙渭頓了頓,可能自己也覺這主意不太妥當,“我就這麼一說。”
信王府的孩子自是沒缺過吃的玩的。隻是少有機會這樣被敞放,便總想做些平日裡不被允許的事。譬如隨意在路邊小攤點上買些吃食,毫無顧忌及地邊走邊吃;兄弟姐妹嬉笑打鬨說些不著邊際的胡話,逛逛各種小攤子。
就像許多平常人家的兄弟姐妹那樣親近隨意,勾肩搭背,有福同享。多好。
他這話讓趙淙、趙蕊兩個小的心有戚戚焉,立刻齊刷刷望著趙澈眨巴眼:“大哥,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趙澈一本正經道,“隻是我視物不便,若走這麼遠,大約得有個人扶著些才行。”
徐靜書沒吱聲,隻是有點想笑。為不讓他父王知曉他複明的事,時時處處都得周全細節,也真難為他了。
趙蕊立刻蹦躂過來,伸出手臂:“我!我來!我給大哥引路!”
“多謝小五兒盛情。不過,你太矮了。若由你來扶我,我還得彎腰,我倆都辛苦。”趙澈拒絕得很直白。
可憐趙蕊九歲生辰都還沒過,自是還沒到真正長身量的時候。說她矮,這很戳心,可她確實也沒得辯解,隻能默默憋著滿肚子委屈,轉頭去抱著徐靜書的手臂尋求安慰。
趙淙推了推趙渭:“那,三哥高些,讓三哥來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