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靜書發懵時, 那“桃花精趙澈”舉步行來,以指尖在她額角輕觸一記。
“真這麼好看?”
慵懶淺清的笑音似今日春陽晴光, 暖暖的, 軟軟的,叫人忍不住就想趨近。
“你怎麼會在這裡?”徐靜書抬手按住額角,唇畔有笑,小小朝他迎了半步,“又做什麼穿這樣顏色的衣衫?”
今日他忽然穿了以往從未穿過的淡緋色衣袍, 讓徐靜書眼前乍然一亮, 這才想起自己似乎已有許久沒有特彆留心趙澈的外貌了。
越過冬天又經了春日,他在去年出外遊曆時被曬到稍深些的膚色漸漸又白回以往, 似乎回到徐靜書初見他那年時的模樣。
但與徐靜書記憶中那個十五歲的少年趙澈又有不同。
眼前這是行過千山萬水、看過浮生百態的趙澈,打骨子裡透出一股從容寫意,再不必像當初那般急於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不必再刻意端著冷淡沉穩的模樣, 虛張聲勢般去向人彰顯自己足夠可靠、足夠出色。
行止由心的自如舒張, 是真正強大的模樣了。
暖陽晴光跌進小姑娘魔怔般的笑眼中,碎碎金暉似被揉碎在那對水汪汪的眸底,映出無數個趙澈。
趙澈頰畔微燙,握拳虛虛抵唇, 乾咳一聲:“茶盞打翻弄濕了衣擺, 就借了駙馬的衣衫。”
“你大清早就手抖?”徐靜書覷了他一眼, 又將雙眸彎成亮晶晶的糖餅烙。
“是駙馬打翻的, 我無辜受災而已, ”趙澈抬掌遮了她的視線,火速撇開頭,喉間滾了滾,小聲道,“彆那麼笑。”
“啊?為什麼?”
趙澈扭頭望著側邊的桃花樹,答非所問:“這些日子太忙,我已經很久沒有‘勉強’吃過甜食了。”
“所以?”徐靜書茫然到想撓頭。叫她“彆那麼笑”,和他“很久沒有‘勉強’吃過甜食”有什麼關聯。
是拐彎抹角想叫她給現做麼?可這裡是儲君府,大概不太方便吧……哦,儲君府!
徐靜書猛地回魂,整個人又重新緊繃起來:“表哥,儲君今日叫我來,是為著什麼事?”
既他也在這裡,想來是知道儲君為何突然下帖子召見她的吧。
“是不是為著昨日候朝時發生的事,莫非儲君要替薑大人……”
徐靜書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見周圍侍者們都遠遠在原位候著,並無偷聽的跡象,這才壓著嗓子接著問:“莫非儲君是要替薑大人,向我尋仇?”
“瞎想什麼呢?彆怕,”趙澈笑著搖搖頭,“她找你是……”
話還沒說完,徐靜書身後就傳來儲君趙絮的聲音:“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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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出乎徐靜書意料的是,趙絮將她領進了書房。
論官職,她隻是個九等殿前糾察禦史,且才上任沒幾天;論私交……她和儲君趙絮哪有什麼私交。
反正不管在公在私,趙絮在自己府邸中見她,都不該是將她領進書房的。這事怎麼想怎麼詭異。
更詭異的是,趙澈隻陪著她走到趙絮書房門口,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後便止步了。
徐靜書茫然跟著趙絮進去,與她隔桌而坐。
“今日不是要談公務,也不是‘儲君召見徐禦史’,”趙絮放在桌案上的兩手十指交握,語氣隨和,坐姿也有些懶散,“隻是閒聊。”
“嗯。”徐靜書挺直腰背,繃著雙肩,謹慎地望著她,靜候下文。
趙絮見狀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今日的談話無關公務職責,你就當姐妹間私下閒談,暢所欲言就是。出了這道門,你我都當什麼都沒說過,可否?”
徐靜書沒有立時應下,隻是認真看了她半晌後,才軟聲輕詢:“這位姐姐,你想問什麼?”
雖有趙澈在門外作保,趙絮又再三聲明今日的談話無關公務,徐靜書依然沒有大意。在沒有聽到趙絮的具體問題之前,她是不會亂說話的。
“還真是個謹慎的小機靈,”趙絮輕笑出聲,“昨日候朝時秦大人與薑大人……”
“這位姐姐,尋常姐妹間大約不會聊這種話題的。”徐靜書小小聲聲打斷她。
偷覷趙絮一眼,見她並沒有變臉的跡象,徐靜書才接著道:“儲君若想了解昨日候朝那樁衝突的詳情,可調閱皇城司卷宗或禦史台殿前當值記檔。即便要當麵詢問昨日在場者,也不該私下讓一個休沐中的小禦史到自家府邸來躲著旁人問。”
徐靜書那單純的正直臉讓趙絮扶額莫名有種心虛理虧之感。
“昨日的事我都知道了。但我忍不住想打聽一下皇城司卷宗和禦史台記檔上沒有寫的部分,”趙絮淡淡勾了勾唇,解釋道,“也就是,薑大人究竟說了什麼話激怒了秦大人,並惹得沐大人義憤填膺。當然,這不是儲君問話,隻是一個好事的姐姐找你打聽消息,說不說由你。”
“昨日在場者並非隻有我一人。當值殿前糾察禦史共九人,殿前護衛十二,候朝眾官數十,甚至還有藏身在附近、不知具體人數的金雲內衛。請問儲君……呃,請問這位姐姐,”徐靜書抿了抿唇,淡淡垂下眼簾,“當時在場有這麼多人在,為何今日單找我打聽?”
“殿前護衛、金雲內衛都是皇帝陛下的人,我得多蠢大膽才私下與他們接觸?”話說到這裡,趙絮也不瞞什麼,坦誠極了,“而沐青霜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我不方便與她走太近。終於候朝眾官,他們很懂什麼叫明哲保身,也同樣不便與我私交過密。”
趙絮端起麵前茶盞淺啜一口:“至於殿前糾察禦史九人裡,我相信,你絕對是其中最為秦驚蟄抱不平的那個。”
徐靜書沉默地伸出手,圈住麵前的茶盞,讓微涼輕顫的指腹貼住溫熱杯壁。
她垂眼看著茶盞中浮浮沉沉的春茶嫩芽,整個人如老僧入定。
“武德元年‘甘陵郡王案’爆發的最初,是當時的汾陽公主趙絮與鐘離瑛大將軍分彆通知大理寺與皇城司強行搜府的,”趙絮嗓音平和柔軟,似是在說彆人的事,“如今那位儲君啊,她知道當初被關在暗室裡的那些孩子遭受了什麼,也很清楚秦大人為那些孩子做了什麼,更明白秦大人這些年的委屈與不易。但她隻是儲君,有些事不是她想管能管的。以目前的形勢來說,她隻能儘力在暗中幫著秦大人些許,你懂嗎?”
有淚珠熱滾滾奪眶而出,徐靜書卻沒有伸手去擦。
她看著麵前氤氳著清香的溫熱茶盞,心中暖得一塌糊塗。原來,當年他們的獲救,背後站著這麼多她不知道的人。
難怪秦大人那時會篤定地告訴他們,不要怕,前麵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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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趙絮書房出來時,徐靜書眼眶微紅,麵上卻帶著愉悅的笑。
在廊下負手望天的趙澈聞聲回頭,立刻蹙眉旋身,心疼地迎了上來,同時頗為不滿地輕瞪堂姐一眼。
問個話還能把人給問哭了!不是自家兔子不心疼是吧?
趙絮摸摸鼻子,也不與他計較:“駙馬在詹事府處理些事,你倆先任意逛逛,我去接他回來就開飯。”
“詹事府就在前頭第二進院子,就這點路,不知道有什麼接的。”趙澈哼道。
“我可是一番好意,你這家夥還不領情?”趙絮冷冷一笑,扭頭對徐靜書道,“有個人啊,他近來大約要做一樁喪心病狂的事,怕被……”
“走走走,趕緊接你的駙馬去!”
趙澈大步上前,握住徐靜書衣袖將她牽走:“這府裡有櫻桃樹,我給你摘果子吃。”
“才掛了一點點果而已!”趙絮衝他倆背影笑鬨,“趙澈你個欠揍的,借我府裡的果子向小姑娘獻殷勤算怎麼回事?”
徐靜書頓覺腦袋有千斤重,臉紅到脖子根。
儲君怎麼什麼都知道?!
今日這般過分有“人氣兒”的儲君讓徐靜書心中生出一種極其荒謬的恍惚感。
她明明記得上次朝會見著見著的儲君是個偏於威嚴肅正的上位者,就是尋常人會想到的那種“儲君”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