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趙蕎不在, 晚飯便隻徐靜書與趙澈二人。
近來兩人其實並不少見麵,譬如昨日在饌玉樓,譬如之前趙澈來幫助她做庭辯準備的那半個月, 自是一起吃飯的,但飯桌上總是會有旁的人在, 徐靜書都想不起來上一次兩人單獨坐在飯廳是幾時了。
她剛到信王府的那年, 每日在萬卷樓接受段玉山的二度開蒙指教,然後就在含光院吃飯。
那時她最喜歡的就是晚飯時光。
因段家規矩嚴,若無要事,段玉山必定要在每天日落前趕回家陪父母尊長用晚飯,因此黃昏時含光院的飯桌上總是隻她與趙澈。
趙澈從沒有拘著她遵循“食不言”的規矩, 席間會允許她問許多問題, 甚至會應著她一些不著邊際的閒聊, 讓她慢慢明白許多從前不知道的事。
如今回想起來, 正是他用這種不著痕跡地方式讓她驚惶的心慢慢舒張, 無聲地嗬護甚至縱容她在飯桌上嘰嘰咕咕毫無大家風範,才讓她一點一點安然舒張。
那一餐餐伴隨著親昵交談的晚飯,是徐靜書在這偌大鎬京城內最初的寧馨歸依。可後來她進書院讀書, 而趙澈也開始忙碌起來,他們倆就越來越少單獨共桌而食的機會。
此刻對座趙澈的一舉一動矜持端方到叫人挑不出毛病, 確是信王世子該有的清貴模樣, 卻讓徐靜書感到些許不安。
徐靜書停下筷子, 清了清嗓:“表哥, 你……”
“嗯?”趙澈應聲抬眸望過來, 眉眼含笑。
他笑起來時眉眼依舊溫柔,看起來一切正常。可說不上來為什麼,徐靜書就是覺得他藏著煩惱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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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飯後才是申時近尾。
時節已是春末,白晝漸長,夕陽暖暖而下,黃昏的天是融於黃綠之間的秋香色。
徐靜書與趙澈並肩,漫無目的地緩步穿行在宅中各處。
她淡垂眼簾覷著身畔那隻修長的手,想著雙鸝與平勝遠遠跟在後頭隨侍,這才忍下伸手握住他的衝動。
“你今日,為何會過來?”
趙澈應聲轉臉看過來,輕揚的眉梢上掛了融暖夕陽色:“想見你啊。”
“你敷衍我的,”徐靜書不滿地小聲哼了哼,偷偷往他身側挪了半步,“昨晚才一道去了城西夜市。”
緩步徐行間,兩人的衣袖邊緣若有似乎地來回輕挲,細細淺淺的聲響在黃昏暮色中宛如繾綣呢喃。
“昨晚見過,今日就不給見了?”趙澈目視前方,噙笑搖搖頭,“若我說我每日都想見到你,你信不信?”
“不、不要東拉西扯,”徐靜書糯糯的嗓音隱約開始起急,“你是遇著什麼煩心事了嗎?”
趙澈長長呼出一口濁氣,輕斂長睫掩去眸底脆弱的苦笑。
“沒什麼事。就還是想問你討個名分,卻又知道你大約不會肯。”
徐靜書臉紅了,半是羞半是惱,低頭看著腳尖嘰嘰咕咕:“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是個打算始亂終棄的大壞蛋。之前明明說好的啊!等我有小宅子再……”
頭頂被溫厚大掌按住,她就這麼被定在原地,腳下像澆了鐵水似的。
“嗯,說好的,我記著呢,”趙澈輕聲笑了笑,“就是心懷僥幸地來試試多問一次,想說萬一你被我美色衝昏頭,臨時改了主意呢?”
雖他已儘力讓語氣顯得像是沒事找事、隨口調笑,但徐靜書的耳朵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他話音裡藏著幾許困頓愁緒。
徐靜書終於覺出不對了:他不是隨口笑鬨、問問而已。
他向來是護著她、縱著她的。他也最能懂她為何堅持要有自己的小宅子。
所以自從去年花燈夜集,兩人將彼此心中的情意挑明,約定等她有了自己的小宅子後再向大家公布兩人的事,之後趙澈一直很耐心,從未當真催促過她,沒讓她承受過任何急迫壓力。
可昨夜在城西夜市他問過一次,今日又特地過來再問一次,有古怪。
徐靜書這下是真急了,猛地抬起頭直視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
聽出他又想粉飾太平、蒙混過關,徐靜書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
忽覺仿佛一把無名火竄上頭頂,猛地抬手揪住了他的衣襟。
後頭的平勝與念荷遠遠看著這一幕,大驚失色就要衝過來製止。
徐靜書扭頭凶巴巴瞪過去:“你倆不許過來!誰都不許過來!”
平常總是和軟帶笑的表小姐神色嚴厲地板著臉瞪人,這讓平勝與念荷雙雙嚇了一跳,站在原地進退不得。
“我、我同世子有重要的事要單獨說,你們不許跟來,也不能讓彆人過來。”
徐靜書色厲內荏地再強調一遍後,揪著趙澈將他拖往回廊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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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宅子是趙蕎出麵賃下的,屋主是兵部侍郎紀君正。
紀君正是複國之戰中戰功赫赫的年輕將領,又出身於號稱“富得流油”的利州朔平紀家,故而他雖在這宅子裡隻住過不到半年就搬去彆處,但這宅子各處布局、細節都非常精致講究。
九曲回廊靠牆一麵,每隔五六步就有一處凹槽形的花格窗景,花格內齊肩高處有放置盆景的小台正對雕花壁窗,窗外就是橫側成景的扶疏花木。
徐靜書一路揪著趙澈行出老遠,確定沒人跟上來偷窺,這才氣勢洶洶將趙澈任意推進一處小花格內,自己也側身擠進去與他麵向而立。
花格內空餘處不過一人寬,好在徐靜書身形偏於嬌小纖瘦,與趙澈一同側身擠在裡頭勉強也行。
她右手抵在他的左肩,將他整個人推到後背緊青磚牆麵,凶得很。
趙澈縱著她,半點沒反抗,輕聲笑問:“做什麼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