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牌上一個大寫的“空”字。什麼彩頭都拿不走。
徐靜書眼裡的星星們立時閃不動了,蔫蔫黯淡下去。
趙澈慌忙道:“再試三支?”
“不要了。沒怪你的,那塊竹牌是我指的,”徐靜書扯了扯他的衣袖,“玩過一次就可以了,人要願賭服輸才好。走吧。”
就好像她決定答應成婚,之後不管要失去什麼,她都能做到落子無悔。不會怪誰的。
兩人晃晃悠悠逛完這小市集後,還是“入鄉隨俗”地進広嚴寺上了香,花了一個銀角供了盞長明燈。
在寺中徐靜書不敢多話,出來時才捂心歎氣:“恕我直言,一個銀角一盞燈,吃不得又帶不走,真的好貴!”
畢竟她是一個月薪俸六十銀角的清貧小文官啊。
趙澈不知該如何哄,出來後便又領她到市集,在一個小攤上買了像雲朵似的綿糖給她。
綿糖隻需要三個銅角就能買到一朵,這個價錢讓徐靜書更覺那盞長明燈貴得讓人淚目。
她咬著綿糖跟著趙澈上了馬車,忍不住問:“為什麼綿糖就隻買一朵了?你看著我吃,不會很難過嗎?可甜可甜了。”
這人明明就愛吃甜食,居然不給自己買。真奇怪。
車軲轆滾動起來的瞬間,趙澈傾身湊近她,在她唇上輕吮一記,又探出舌尖在她唇上舐了舐。
趙澈坐直,一本正經看著前方晃動的車簾:“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各得其樂。”
“哦。”徐靜書臉紅到脖子根,動作呆滯地低頭又咬了一口手中那朵綿糖,兔子吃草似地默默咀嚼半晌。
然後抬起紅臉,看著他故作鎮定的側臉與透紅的耳朵尖,鄭重其事地發出邀請:“又該你吃了。”
趙澈沒繃住,笑著將她攬到懷中,恨不能將這糖心兔子揉進骨血裡。
“會好的,你信我。”他知道這姑娘最近在任上很委屈,卻實在沒法子立刻就將她帶出困境,這讓他非常歉疚。
徐靜書糯聲寬慰:“我信你,你也該信我。彆擔心,我既選了這條路,無論結果好不好,我都不會怨你的。”
“嗯。”
“那請問,你究竟要不要吃這口糖?”徐靜書以指尖輕撫他的劍眉,兩頰紅撲撲,笑得比手中那朵綿糖還要甜。
趙澈輕瞪她一記。這是什麼鬼問題?
“在下是嗜甜如命,這個秘密,你不是多年前就知道了麼?”
*****
去広嚴寺散心後回城,徐靜書的生活又恢複之前的模樣。
沐青霓、申俊因協助秉筆禦史成功完成多次彈劾,加之又因官考成績出色,在四月裡得過武德帝禦賜羊脂玉赤金筆這項加持,到六月初五時正式接到升調任命,成了八等正班禦史。
而在同日下午,徐靜書奉命來到禦史台第一進院的正廳,麵見禦史台最高主官禦史大夫衛舒玄。
衛舒玄年逾五旬,是個以耿介清正著稱的德高望重者,據說連儲君見他都會禮敬三分。
因徐靜書隻是小小九等禦史,進禦史台快三個月,這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見到這位真正統領整個禦史台的尊長者。
她知道,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了。
“近來你很清閒,知道是什麼緣故嗎?”
“知道,”徐靜書輕垂眼睫,聲氣淺淺的,“身份尷尬,上官拿著燙手,放我在哪處都怕惹人非議。”
衛舒玄歎氣:“四月中光祿府放榜,老夫親自去瞧過,你不但高居文官榜眼,官考堂辯時的記檔還被貼出來作為供人觀瞻的範本。又有武英殿庭辯後皇帝陛下的金口玉言,誰都得承認你是個能成為最出色禦史的好苗子。”
徐靜書沒有說話,定定看著自己的鞋尖。
“但,禦史台不同於彆部,有些嫌不避不行。”衛舒玄神色無比遺憾。
禦史台在立場問題上不得不敏感,否則很容易失去了法司應有的中立與冷靜。
衛舒玄不是坊間閒人,並未以惡意鄙薄的心態去揣度徐靜書在婚姻之事上做出的抉擇,但他對她的抉擇感到非常惋惜。
他眼睛毒,在各方都沒太留心的時候就已隱隱看出了儲君與信王世子之間的貓膩。
如今徐靜書與趙澈已過了文定之禮,大婚之期也落定,加之衛舒玄又得到風聲,說信王趙誠銳已決定提前讓世子襲爵,皇帝陛下也已允準並給出聖諭,他當然不願冒險重用徐靜書。
畢竟事關禦史台的聲譽。
“如今隻有兩個法子,一是將你轉去做內供奉官,二是……”
麵對這個稚嫩的小姑娘,衛舒玄也覺這事有些殘忍,竟沒能一口氣講話說完。
好在徐靜書遠比他想象中能扛事,她抬起頭回視他,目光澄定:“衛大人,我選第二條路。”
內供奉官是個閒得不能再閒的職位,公務上和禦史台之外的任何人都不太會有交集,任誰才能通天也在這職位上也難有作為。
“衛大人,我選第二條路,”徐靜書嗓音雖和軟,態度卻非常堅定,甚至平靜地補完了他說不出口的後半句,“回光祿府試俸,重頭來過。”
雖天賦異稟能過目不忘,她卻從沒敢仗著這點天分優勢就疏懶憊怠。
在明正書院求學那三年光陰,她大部分的時間與精力都在書本上。或許在旁人看來,她的求學生涯可謂枯燥至極,連離書院三裡不到的広嚴寺都沒去過,真真可憐。
但她到此刻都沒覺得後悔。
那三年她沒有浪費絲毫,學到的東西都在腦子裡。
徐靜書後退半步,莊重地向衛舒玄執了官禮。
“禦史台督查院殿前糾察禦史徐靜書,感念禦史台的栽培。無論將來身居何處,我都不會忘記自己曾穿過一襲有獬豸紋繡的官袍。正直、清明、公正、無畏,禦史台教過的這些,我會牢記於心。”
接著,她又改以晚輩禮致意:“無您不必為我惋惜,也不必覺得遺憾。這些年學進腦子裡的所有東西都不會辜負為我,將來我定能靠著曾經的所學所悟,成為一個真正出色的徐靜書。”
退回原點重新出發,這條路將有多窄多險,她想過的。若這條路最終沒能走通,結果不如預期那樣圓滿,除了趙澈,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怕嗎?她捫心自問,很怕。
但她會站得直直的,迎著叵測前路與惡意冷眼,帶著善良的祝福與期許,趟過灼心的烈焰,不回頭地走下去。
世間有一種勇敢,是雖怕,卻不後退,不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