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顏喊完離婚, 有一瞬間突然覺得整個人掙脫開婚姻枷鎖,已然擁抱到了自由之光。
然而隨之而來的沉寂如夜色般逐步反噬。
剛擁抱到的光束曇花一現,頃刻隻剩下一豆小火苗。
她察覺車內微光中, 有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與她靜靜對峙。
啪嗒——
清脆一聲。
池顏聽到金屬鏡框與桌麵碰撞的聲音,聽聲響磕碰得還不算輕。
她下意識去看眼鏡,目光還沒找到焦點, 就聽男人一字一字慢慢出口:“你說什麼。”
語氣平直, 沒有任何疑問的意思。
池顏微愣,想起小時候學鋼琴時,她撒潑說手指斷了不想學了。印象裡鋼琴老師從沒真正發過火,每次這個時候隻是歪著頭看她,甚至帶著點笑意:你說什麼。
不知為什麼, 她從來不怕明著與她宣泄情緒的人,就怕一池死水, 你不知道水底下到底在醞釀什麼。
這種看不透的未知才讓人覺得惶恐。
當初的鋼琴老師就是能治她的那類人。
而此時梁硯成語氣底下沉著的情緒讓她猛地憶起往日。他仿佛就是那潭水。由淺至深,看似清透,但摸不到底。
池顏緊張地抿了下唇,硬著頭皮對上他的視線。
她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已經知曉他們的並購計劃,隻是顧左右而言他:“我想明白了, 覺得這樣有名無實的婚姻很無趣。這麼久你也該了解我了, 這不是我想要的。”
“有名無實?”
梁硯成輕嗤, “建議你學習一下這個成語的正確用法。”
“……”
都是聰明人, 這時候扯什麼鬼話呢!
池顏閉了閉眼:“你彆跟個etc一樣行嗎, 我意思是沒有感情生活會很累!很累你懂麼, 比如現在,我和你這麼解釋我就很累。”
“而且,你真覺得我們合適嗎?”
梁硯成抬手輕柔太陽穴:“哪裡不合適?”
“哪都不合適。說個最直觀的吧,我喜歡人多,你喜歡人少。你看,我們就是天生不合。”
池顏思維開始活躍,想舉出更多不合的例子,就聽他說:“過去幾個月,我不覺得你沒有享受到。”
婚後快小半年有餘,之前互不乾涉過得都還不錯。
感情基礎薄弱的商業聯姻,在外麵相敬如賓,在家裡和平相處已經相對來說是最融洽的模式了。
沒有什麼理由在數月之後突然開始翻舊賬發難。
池顏多次被推回來,心煩意亂,索性放話:“你要怎樣才肯離婚吧。”
一口一個離婚,梁硯成發現他這位太太似乎期待極了一彆兩寬後的生活,不耐道:“池顏,彆的事情你可以任性。”
“離婚不是小兒科。你要真想離,可以。但想清楚後果。”
車駛上高架,速度漸快。
周圍霓虹燈的彩色光暈從窗外一閃而過,連風聲都加緊著刮過車窗。
她察覺到對方的聲音真正冷了下來,不放心地反問:“後果?”
“會因為你,讓梁氏和大池的合作全部中斷。”
“……”
還有這種好事?
她有一瞬間,差點忍不住嘴角上揚,硬是靠強有力的自製力憋了回去。
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叔叔不會怪我的。”
畢竟同塌而眠。
池顏有些不為人知的小表情,在他眼裡慢慢能摸懂是什麼意思。
比如剛才強壓下的嘴角,梁硯成默不作聲盯了她好一會兒,忽然覺得不像是難過,而是在強壓著快要爆破的高昂情緒。
“池顏。”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慢慢說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他眼睛裡有微光波動:“你不想梁氏和大池在一起合作?”
“……”
暴露了?
看她心虛地移開半寸目光,梁硯成倏地放下心來:“有什麼話大可直說,沒必要用離婚要挾。”
“我沒有啊。”池顏下意識往後仰了一下,“你想多了。”
“真沒有?”
平穩行駛中的車廂,男人忽得傾身靠近,手掌壓在她身後椅背處。
池顏能用餘光瞥見落在她頸側不遠,屬於男人的手。
他皮膚很白,在光線黯淡的車廂裡,也能看到浮起的淡淡一層青筋。
這樣的姿勢讓自己倍感壓迫,他卻得寸進尺,手肘微曲又靠近一些,直到雙方的眼底倒映出對方的影子。
梁硯成:“你想要股份,是不是?”
池顏:“……我。”
離這麼近,似乎做不到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
池顏說是也不行,說不是也不行。
她躊躇間,落在頸側的手掌不知不覺離得更近,抵在她後頸處。
梁硯成:“我可以幫你。”
***
池文征最近與他約談的次數越發頻繁了。
易俊過來彙報行程的時候,梁硯成忍不住蹙了眉:“沒完了?”
易俊:“池總說沒有時間的話,一起吃個便飯也行。”
“不用了。”
梁硯成把文件夾拍在桌案上,“周末我會去臨山彆墅吃飯。”
梁氏與大池並購的事,在梁硯成還沒完全接手梁氏前就有所耳聞,他極為不讚同。
梁氏發展至今,一步一個腳印沒走過捷徑。自然,在陵城紮穩腳跟這件事上也沒必要這麼做。不知是不是他父親為了女人忽然拋下集團撒手不管,自此以後爺爺變得激進許多。
以他婚姻作為穩固工具,是他最後的妥協。
但要讓梁氏和其他集團並購,以後大小決策上互相牽製,他覺得完全沒有必要。
大池在當地財力雄厚,願意同梁氏並購同樣微妙。
這種微妙的猜忌一直到婚後,梁硯成的疑惑得到了解釋。
作為公司後備繼承人的小叔叔怕是被龐大資產壓暈了頭,不可饜足地想要獨吞權和錢。而他這位太太,也是大心臟,像是從不猜忌似的隻顧血拚、看秀和保養。
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這樣漂亮又沒心沒肺的小孔雀要是知道自己家房子塌了,大概會哭得梨花帶雨,可憐得要死。
池文征頻頻在他麵前提起並購事宜時,他莫名覺得煩躁。
那天在茶室再次提及,梁硯成隻顧喝茶,卻不言語。
池文征被晾了這麼久,有些心急:“侄女婿,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就不懂了。我和梁老董早就商議得差不多了,現在隻卡在你這關上。”
“叔叔不用心急。”
他慢條斯理轉著茶杯,“我接手公司不久,需要點時間。”
“你看,你和小顏結婚也好幾個月了,再一晃又要過年……”
梁硯成淡淡道:“那就年後再議吧。”
池文征:“……”
池文征並未就此任憑他拖到年後,當即找了評估公司又把梁硯成請上門。
評估公司都到位了,一切就像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梁硯成卻穩如磐石,借機用公司內部發生的地皮虧損事件打掩護:“這些事情還沒處理妥當,就不拖大池後腿了。”
梁硯成如此一拖再拖,完全沒有實行並購的意思。
最終風聲又透到了梁老爺子那裡。
每每有事往老宅捅,就像觸了梁硯成逆鱗。
他立於書桌前,聽著梁霄高一聲低一聲訓斥,散漫地垂著眼情緒不明。
直到老爺子像是喊累了,喘了口氣。
梁硯成抬了下眼皮,不鹹不淡道:“爺爺年紀大了,這些就不用管了。”
***
男人眼角天然下壓,瞳仁偏淺。
與她近距離對視時,好像能看到他淡漠的情緒被柔和所替代,如靜靜流淌的小溪,淙淙淌過心弦。
池顏招架不住,先一步移開視線。
“你開什麼玩笑,你幫我?你是幫我快點涼嗎?”
梁硯成把嘴角抿得平直:“你是這麼想我的?”
“不然呢,你們這些資本家就是狼狽為奸,一丘之貉,同流合汙……”
“官官相護!”池顏搜刮了一肚子成語來表達不滿。
聽她叭叭叭訴說不滿,似乎回到了動不動就耍小性子的時候,男人抵著她的力道鬆開一些:“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梁氏不會參與並購的。”
池顏被看穿很心虛,隻能強裝鎮定揚起下頜:“你說不會就不會啊,你怎麼保證?”
“你想怎麼保證?”
池顏:“叫律師來,咱們白紙黑字。”
陳律師連夜被叫到梁家,以為有什麼重大疏漏需要縝改,沒想到一進書房就對上了夫妻倆各自肅著的臉。
他愣了一下:“小硯總,這是——”
“立書麵協議。”男人神色疏冷,“和我太太。”
陳律;“……”
池顏不放心,梁硯成當著她麵立了協議承諾梁氏不會與大池科技做並購計劃,如若違反協議,他所持股份無條件與妻子池顏共享。
拿著他手裡的梁氏股份做擔保,池顏終於願意選擇相信。
畢竟梁氏的這些股份,可比大池那部分值錢多了。
池顏是個受了人情就極為彆扭的人,左腿換右腿,右腿換左腿的,找了好幾個姿勢才小聲開口:“那你總不是無條件幫我吧?你想要我做什麼?”
“公司交到我手上不久。”
梁硯成停頓片刻,手指上不知什麼時候纏了塊軟布,在鏡片上打著圈,於是抬眼望過來時,少了幾分冷冰冰的情緒:“在我完全把控之前,不能有負麵新聞。”
池顏:“所以?”
“不能離婚。”
池顏自動腦補完他的前置條件,哦了一聲:“在這期間是吧?也不是什麼難配合的事。”
梁硯成身材高挑挺拔,即便坐著,看向她的視線也微微下垂,像是自帶上位者的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