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少懸沒想到會在大理寺牢獄之中與石如琢重逢。
兩人在昏暗的牢房之中, 自兩頭走來,瞧見了前方有個熟悉的模樣,一開始還未看清, 待看清之後石如琢臉上的陰沉立即消散。
“長思!”喜笑顏開, 石如琢小跑向童少懸。
有段時日未見麵的兩位同窗偶然相遇,立即粘到了一塊兒。
但在大理寺諸多前輩麵前她們都不好表現出輕浮的一麵,隻是挨在一塊兒往獄中走的時候, 小聲對話。
“攻玉,你為何會來大理寺?”童少懸好奇,“這些日子你都去了何處?我給你去了這麼多信,阿白也親自找過你,你都不回來……”
童少懸委委屈屈。
石如琢道:“我不是不想回來……我現在住在長公主府上。”
“長公主?你是說,衛慈的承平府?”童少懸聲音小到不能再小。
“是啊。當初長公主讓人將我接去承平府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不知為何長公主會知道我這號人。後來才明白,原來她人不在朝中,卻對朝堂內外之事了如指掌。”
聽攻玉這麼說,童少懸忽然想起之前唐見微似乎有跟她提過。
說攻玉在外麵自己一個人住實在太危險,而她與呂瀾心那一筆爛賬估計還算不清 , 又不肯回童府, 當是怕會連累童府上下。
“那也不能讓攻玉一個人在外受苦啊。”
“所以我寫了封信,將攻玉在東小門事變的貢獻, 以及她對呂瀾心的鉗製,全然告知長公主。”唐見微道, “以長公主的聰慧, 必然能體會攻玉的價值。要是能得到承平府的庇護, 可比在咱們童府安全多了。”
原來長公主真的將攻玉接去了承平府。
童少懸大喜, 如此一來, 便不用再擔心攻玉的安危。
可是……
“你還未回答我,你為何會到大理寺來?”
石如琢乃是秘書省正字,日常公務便是勘校秘書省的書卷內錯字疏漏,乃是枯燥的文職,和大理寺可半點挨不上邊。
石如琢道:“對於此事我也有些疑惑。昨日天子喚我去省疏殿說有事相談,可是嚇了我一跳。自殿試之後我就沒見過天子,何況是單獨召見。沒想到天子召見我沒說彆的,隻是與我隨意聊了聊天,然後便問我對於審讞是否有興趣。”
童少懸:“啊?”
她心裡想著,審讞這種臟活但凡是個人都不會有興趣吧。
彆說牢房之內暗無天日,四處都是臭烘烘的氣味,十分難聞,黴味更是令人作嘔。
就是那些酷刑,估計攻玉這樣的性子也未必能忍。
童少懸因為本職所在所以才需要學習。
若要問她是否真的有興趣的話,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沒想到石如琢卻說:“正好我有些興致,便來瞧瞧。”
童少懸:“……”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石攻玉。
今日衛承先和阮應嫿依舊沒有審禦史中丞和刑部尚書,反而送了酒肉過去讓他們吃著。
再次提審了其餘二十六人中的四人,嚴刑拷問,將他們所知全都榨一遍。
燒得發紅的鐵烙往臉上一粘,慘叫聲中輕輕鬆鬆地撕下來一塊臉皮。
血肉模糊的場麵交寺丞他們都有些心驚肉跳。
再去看童少懸和石如琢,兩人一塊兒吃著櫻桃,依舊麵不改色,甚至還在小聲議論。
交寺丞等人:“……”
夙縣到底是個什麼可怕的地方?
夙縣出來的小娘子怎麼個頂個的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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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理寺的牢獄之中待了數日,衛襲再次喚了石如琢去省疏殿,問她這幾日在大理寺待得如何,是否適應。
石如琢道:“大理寺諸君審讞手法讓人大開眼界。”
石如琢看上去精神不錯,似乎一點都沒有受到嚴刑現場的困擾。
這也便是說明,她絲毫不畏懼血腥酷刑。
衛襲問道:“若是讓你當那行刑之人,你可下得去手?”
行刑之人?
便是要對那些囚犯用刑?以暴力逼迫他們開口?
石如琢心裡咯噔一下。
雖說在大理寺囚牢之內,她一直在強行忍耐,逼迫自己直麵,可歸根結底,她沒法做到如長思一般真的麵不改色,還能淡定地吃櫻桃啃脆餅。
她是強撐的。
石如琢看著坐在禦案之後的龍顏,沒有太多的表情,看不出天子此時的心情,但可以肯定,天子這是在單獨提拔她。
這是她的絕好機會。
是她距離天子,距離權力最近的一次。
石如琢道:“下官,可以。”
衛襲似乎看穿了她的遲疑,眼中帶著一點兒長輩的笑意:“你與童長思是同窗,關係也很好吧。這段時日秘書省的公務便交由旁人去做,你到大理寺協助童長思,跟大理寺一塊兒審理此案。”
“是……”
石如琢帶著一心的疑惑離開了省疏殿,衛襲也去了明日山莊找她皇姐。
“石如琢,如她的名字,需要細致雕刻。”
衛襲枕著衛慈的胳膊,和她一塊兒躺在落霞竹台上吹著涼風,將金輝之下的博陵儘收眼底,吃著唐見微派人送來的桃花糕,談及石如琢的事,心曠神怡。
“呂瀾心是什麼樣的人,我太清楚了。她是被瀾宛養廢的逆女,一腔狠辣無情的冷血,又是心若浮萍的可憐蟲。石如琢竟能拿捏她,說明石如琢身上有她自己都還未發掘的可怕力量和敏銳的視角。這樣的人,不能被埋沒。我會好好將她扶起來,假以時日童少懸在明她在暗,她們二人便是我最趁手的兩把兵刃,屠儘瀾吳沈三家的最強利器。”
每當幻想這三家的覆滅,衛襲的心裡都會浮過無法克製的欣喜和快意。
衛慈道:“石如琢所說北衙禁軍的侯將軍,陛下想如何處置?”
“他的命暫時留著。”衛襲道,“這侯立我可從未懷疑過其人,沒想到他竟藏得這般深。現在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此人的腦袋也隻是暫且留在他脖子上罷了。”
二人又閒聊片刻,衛襲當自己宮中,讓人再上幾壺酒。
衛慈皺眉:“陛下喝這麼多,也不怕宿醉頭疼。”
衛襲笑道:“怎麼,那陶挽之不在,無人管著姐姐,姐姐倒是自己安分起來。看來那陶挽之有些伎倆,能將姐姐都看管得這般嚴密。”
衛慈麵無表情:“陛下若是都喝完,回頭我便沒得喝了。”
衛襲:“……姐姐嫌棄我喝太多。”
“陛下宮中有那麼多進貢的美酒,何必惦記我這點兒私藏?”
“哎,宮中那些進貢之酒,哪有姐姐這兒的酒香甜醇厚,回味無窮呢。更何況陶挽之不在,姐姐也能撒開了喝。正是開懷之時,咱們倆姐妹一醉方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