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襲和童少灼奔走幾日之後, 一封密信傳到了衛襲手中。
衛襲看過之後長舒一口氣。
“果然如我所料,皇姐還是來了。”
童少灼在一旁打坐,練習吐納,閉著眼問:“來何處?”
“菿縣。”
童少灼一口氣差點沒運上來, 眼睛嗖地睜開:“菿縣?那不是和咱們一路嗎?”
“嗯。”
童少灼一把握住衛襲的胳膊:“她……不會是要去見……外祖母吧?”
“不然?去菿縣遊曆自然風光?”
“可是, 她倆不是有仇嗎?”童少灼大致聽聞過長公主和外祖母不對付的事, 但細節上沒有考證過, “外祖母都病了,她去菿縣不會是要斷外祖母最後一口氣吧?”
衛襲彈了她腦門一下:“不可妄議皇姐。”
童少灼捂著腦門更是憂心。
這長公主是衛姐姐的姐姐, 兩人感情還特好, 萬一真在菿縣撕起來,我該護哪邊才是?
衛襲卻在自言自語似的低吟:“皇姐總算是走出這一步了。”
……
很多很多年前,久到衛慈有些記不住具體的年份了, 隻記得是年娘子離開之後,她曾經去過夙縣。
彼時長孫胤還未搬至菿縣,住在夙縣的長春坊內。
那時的夙縣城牆矮矮的一截, 灰突突的, 是個狹小,四處都是土路的小縣。
她無法相信,長孫胤這等德劭賢達舉國儘敬的一代大家, 居然願意住在這等偏遠之地。
她戴著帷帽騎著一匹特意準備,絲毫不會引人注目的普通馬駒,緩緩在城中行走。
這兒小攤小販遍地, 說著她聽不懂的東南方言。
馬糞牛屎鋪了一路,氣味自然不好聞, 全程衛慈都皺著眉屏著呼吸。
這麼小小的縣城, 很快便走完一圈。
衛慈想著, 這置錐之地溜達溜達便遇見長孫胤也不稀奇。若是真的遇見她了,衛慈不會動聲色,遠遠瞧一眼就好。
瞧瞧她老了多少,醜了多少。
若是她成了庸碌的市井婦人,那正好,這次她千裡迢迢來到東南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可惜未能讓她如願。
她在夙縣城內繞了整整五圈,之後又逗留了兩日,沒有如預想之中那樣,與長孫胤“巧遇”。
長孫胤沒有出現在她的麵前,就連任何一個疑似長孫胤的人都沒有遇見。
臨走之前,衛慈對自己說,若是能遇見那人的兒孫也行。
隻要能在這塵世之中再捕獲一絲關於那個人的氣息都好,隻要是一絲活氣兒就行。
衛慈沒想要打擾她如今的生活,隻是想留個念想而已。
老天依舊將這扇門緊緊地閉合著,讓衛慈想起長孫胤的冷漠,如這沉默的夙縣一模一樣。
衛慈再一次撲了個空。
那愛而不得的遺憾便繼續勒著她的心口,在往後漫長的歲月裡如影隨形。
年娘子在離開前說過,衛慈的心早就在年少時全部交予長孫胤,被長孫胤毀得稀爛,再也無法恢複原貌了。
……
年娘子姓年,她不知自己耶娘是誰,甚至不知家中行幾,就連“年”這個姓氏都是慧明師太在山腳撿到她時,從包裹她的襖子邊角裡瞧見的一個繡字。
或許“年”也不是她的姓,無論是或不是,慧明師太都告訴給了年娘子,算是活於人世之中的寄托。
年娘子是衛慈被廢儲君之位,初離博陵,在尼姑庵中清修時照顧她的小尼姑。
這個“年”姓衛慈也是後來才知道的,認識她時她叫淨空。
衛慈上她們尼姑庵清修時沒有告知任何人她的身份,但慧明師太見識的貴人多了,第一眼瞧見衛慈就知此人身份不凡,還有護衛在暗中保護。
能有這氣韻的定是天家的人。
慧明師太不好怠慢,就照衛慈的意願,在人跡罕至的山頂彆閣為她清掃出了一處清靜之地,每日派小尼姑淨空去送齋菜,順便照看。
那時淨空不過十四五歲,瘦瘦小小,端個水盆都不利索。
衛慈雖是被人伺候慣了,但瞧她笨手笨腳,生怕她一盆子水澆下來將被褥都給澆透,便不時搭把手。
淨空來伺候這位“大人物”原本就提心吊膽生怕自己做錯了事被懲罰,根本就不敢抬頭去看她,卻沒想到這位大人物比她所想的要和藹許多。
一來二去,淨空也就沒那麼怕她了,甚至敢偷偷瞧她。
淨空在尼姑庵裡長大,所見的都是不施粉黛的尼姑,長得都是普通人的模樣,她也沒想過“美醜”一事。
可這大人物卻是全然不同。
鉛華弗禦輕靈嫵媚,更是因為眉心常有一絲隱約愁緒,平添了神秘之情。
衛慈讓淨空第一次明白,所謂的“絕色美人”該是什麼模樣。
在山上住了兩年,這年冬日衛慈百無聊賴,便在山間開了一個池子,專用來泡熱泉。
她泡熱泉時喜歡飲酒,有時候人進了池子裡,酒沒在手邊,便會差淨空幫她拿。
這大人物在佛門清靜地喝酒,可真是胡作非為。
衛慈讓淨空彆告訴慧明師太:“這是咱們倆的小秘密。”
淨空點頭點個沒完,衛慈浸在熱泉裡,瞧她目光落在自己肩胛之上,都直了。
“瞧什麼呢?”衛慈問她。
淨空立即收回了太過大膽的眼神,一張臉紅得能滴血:“對、對不住!我不該看的……可是,實在太好看了,我沒能忍住……”
衛慈看她麵紅耳熱話都說不利索的樣子,覺得好笑:“是我沒穿衣服,又不是你,你緊張什麼?”
淨空聽她話語之間似乎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還帶著笑意,便大了膽子將目光轉回來繼續看她。
衛慈問:“要一起洗嗎?”
淨空深吸一口氣,腦子裡一片空白。
待她再回過神來時,人已經在熱泉之中了……
.
三日之後,衛慈打算離開尼姑庵,問淨空是否願意跟她一塊兒離開。
淨空驚訝不已:“我能一塊兒走嗎?”
衛慈對她說:“你若想走,我便去向慧明師太討你。”
淨空沒想多久就回應她:“我想走,讓我跟殿下一塊兒走吧!”
慧明師太早也瞧出來淨空塵緣未了,與佛無緣,也沒有強留的意思,便準她離開。
淨空用回她的本姓,衛慈稱她為“年娘子”,兩人下山,一塊兒去潘縣生活。
在潘縣的日子平淡如水,衛慈給年娘子開了個賣胭脂的小鋪子,看她樂在其中。
二人像是伴侶一般生活著,年娘子對衛慈過往之事特彆感興趣,想知道為什麼她身為皇室之人,不在京城也不去封地,卻在外麵流浪。
衛慈便與她說了與長孫胤那段師徒孽緣。
隻不過沒有提及長孫胤的名諱。
說完這件事之後,年娘子悶悶不樂了一段時日,兩人之間漸漸有了隔閡。
衛慈知道年娘子介意此事,但她所言沒有半句假話,她心裡的確還有長孫胤,長孫胤是她一切的啟蒙。如今她的言談舉止心性見地,全都是長孫胤一點點捏出來的,她的魂都沾著長孫胤的氣息,不是她說能割舍就能割舍的。
衛慈也不屑說任何謊言哄騙任何人。
半年過去,有一客人常常來胭脂鋪,年娘子與其交談甚歡,衛慈看在眼裡也未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