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全然暗了, 沙沙細雨在夜空中飄蕩著,很快就將人的衣襟濕透。
隨著凍雨煙煴,夜間又冷了許多。
天寒地凍之間, 衛襲看姐姐穿著太過單薄, 便一邊走向衛慈,一邊將自己的裘衣給脫下來, 想勸她離開。
還沒走到衛慈所坐的小土坡, 便看見土坡的另一側有位青衣女子撐著一把油紙傘, 走到衛慈的身邊, 幫她披上溫暖的大氅, 還將一個發燙的手爐遞給了她。
油紙傘的傘麵很大,將她倆輕易地罩在傘下。
陶挽之單膝跪在衛慈的身後, 正好為她擋住了傾斜的細雨,風也一並遮去了。
“殿下, 回去吧。”陶挽之將手爐放進衛慈的袖中, 再把衛慈冰冷的手一塊兒藏了進去。
握著衛慈時, 衛慈將長孫胤給她的紙拿了出來。
“火折子。”
陶挽之皺了皺眉, 一時沒動。
衛慈回頭定定地瞧她,她便對身後喚了一聲,隨從將火折子遞了過來。
衛慈將紙燒了,一鬆手, 火光泯滅在雨中,很快變成一團灰燼。
陶挽之看那灰燼,念及衛慈一世所愛就這樣逝去, 連最後一麵都沒能見著, 她心裡便痛得厲害。
“哭什麼?”衛慈問她。
陶挽之道:“那是殿下心心念念之人留給殿下的, 就這樣燒了……實在太可惜。”
衛慈想起陶挽之向她告白時所說——殿下之心當被人愛著、護著。
陶挽之便是一直如她所言, 愛著衛慈所愛,護著衛慈所痛。
“沒什麼好惋惜的。”衛慈與陶挽之並肩而行,“先生遺言看過便是,一頁紙幾行墨跡罷了,沒什麼留存的必要。”
而長孫胤對她的期望,她也一直在儘力彌補。
她已然沒法成為一代明君,可她依舊能夠輔佐天子,繼往聖,開來學。
興盛大蒼,守護祖宗留下的遺產,任何身份都能為之。
“她留給我的課業,我會繼續完成的。”
兩人從土坡上下去,陶挽之將她帶入溫暖的馬車之中。
衛慈問她:“你怎麼來了?”
“自然是擔心殿下。殿下出了博陵之後我便一直追隨在殿下身後。殿下心思都在趕路上,沒發現我。”
衛慈看她:“瘦了。”
陶挽之心裡有些暖意,衛慈居然能察覺出她的變化:“無礙,趕了幾天的路而已,待安穩之後還是會胖回去的。”
衛慈將她冷透的手握過來,一塊兒放在手爐上溫暖。
衛慈凝視著陶挽之道:“因為我的任性,你遭罪了。”
衛慈不是個會說好聽話的人,作為天潢貴胄,自出生以來便是不貲之軀,向來隻有彆人千方百計討好與她,就連當今天子也對她崇敬有加。
像她這樣的玉葉金柯是從來不會對誰認錯,也不會對誰說什麼軟話的。
但陶挽之知道,衛慈對她說過不止一次的貼心話。
凍雨還在落,車廂內卻是暖和溫馨。
陶挽之將手疊在衛慈的手背上,從她指縫裡扣下去,握得更緊。
“我從來不覺得遭罪。能夠追隨殿下是我的榮幸。”
衛慈輕笑著:“我自己做過什麼,心裡清楚得很。其實這次來菿縣,就算真的見著她了,也未必能說出一二來。我不恨她,恨的是我自己。當年應該想得更通透,更全麵,更長遠一些。這樣的話我的人生,先生的人生,先生的兒女、後代們的人生或許都會不同。還有承燦……”
提到妹妹,衛慈緘默了許久。
“因為我一念之差讓很多人受到牽連,是我魯莽了。”
陶挽之發現,以前衛慈提及長孫胤的時候,要不是用“那人”替代,要不便是直呼她的名諱,很少稱之為“先生”。
因為衛慈一直都不想承認,她是長孫胤的“學生”,而不是其他關係。
而今天,衛慈真正認下了這份師徒情誼,敞開心扉能夠好好麵對當年之事了。
“雖然不知道長孫先生的想法,但在我心裡,殿下早就在為曾經的遺憾努力填補了。無論是為天子分擔、解憂,還是長孫家後代的事,您都在儘可能地幫忙。”陶挽之道,“殿下的心軟意活旁人不知曉,我是都明了的。”
衛慈聽她溫情耳語,沒有用言語回應,隻有篤篤的馬蹄聲,以及那一對沒有放開的雙手,在無聲地緩緩升溫。
……
衛慈沒有在菿縣逗留,當晚便隨著陶挽之的車隊離開了。
唐見微和童少懸也沒敢留她,相當慶幸衛慈這次來沒有上演大鬨陵園的鬨劇。
衛慈走了,但是另一對更要命的人還留在家裡——
“貴妃姨姨!貴妃姨姨!”
長孫家的小孩兒成天圍著童少灼轉,都知道她是貴妃,特彆好奇貴妃長什麼樣,拉著她瞧來瞧去。
童少灼居然還挺喜歡小孩,無論小孩怎麼吵鬨,她都有耐心哄著。
衛襲卻沒那麼大的耐心,甚至有些怕小孩尖銳的聲音,一有孩童靠近她便會繞道,去找童少懸。
衛襲是陪童少灼來的,這事兒可讓童少懸和唐見微嚇一跳。
天子居然都跟來了,跟貴妃感情甚篤啊。
衛襲特意交代,為避免節外生枝不可暴露她的身份。
童少懸為難:“那,臣該說陛下是誰呢?”
衛襲道:“你愛說是誰就是誰。”
童少懸回去和媳婦一合計:“就說是二姐隨從吧。”
唐見微:“隨從……你確定這樣辱沒天子,你腦袋能跟著你的脖子一塊兒回博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