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沒見老太太,她的變化很大,似乎人一下子老了許多。
頭上戴著額帕,半靠在軟枕上,神色委頓。周媽媽正在給她喂藥,鳳笙行了禮,老太太將口裡的藥咽下去,才抬了抬手。
“行了,不用這麼多禮,今兒叫你來,也是有事。”
“不知祖母有何事吩咐?”
老太太沒說話。
旁邊的周媽媽道:“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妥帖,也找大師看過了,大師做了法,說還需一名家中的晚輩幫老太太抄經。大房的幾位少爺,四奶奶是知道的,四少爺不在,幾位姑娘都還小,字寫得也不好。老太太想起這府裡數來數去,也就四奶奶字寫得好,連四少爺都讚不絕口,便想請四奶奶幫忙抄經。”
“祖母有事,孫兒媳當服其勞,怎麼能說是請呢。祖母既然看得上鳳笙的字,鳳笙自然是願意的。”
“大師說抄經者要抱著一片虔誠之心,為老太太祈福。”
“那是自然。”
正說著,丫頭捧著托盤走了過來,其上放著一卷經書,其上寫著《地藏菩薩本願經》幾個大字。
“大師說要將這卷經書抄九遍,九代表著無窮大,也代表抄經者虔誠之心無窮大。”
九遍,那要抄到什麼時候?
知春眼神詫異,方鳳笙目光閃了閃,還是做微笑狀。
“另外大師說,老太太命裡缺水,所以抄經的地方最好臨著水。奴婢跟老夫人看了看,府裡也就臨碧軒那裡多水,所以四奶奶……”周媽媽頓了頓,似乎也覺得這要求太多了,有點不好意思:“奴婢已經命人將那裡收拾過了,東西都是齊備的,四奶奶隻用每天白天過去,晚上是可以回問秋堂的。”
老太太咳了一聲,道:“鳳笙,辛苦你了。”
“祖母說哪裡的話,為長者儘孝本該是晚輩應做的事。”
“奴婢在這裡替老太太謝過四奶奶了。”
*
次日,方鳳笙去熙梧堂請過安後,就帶著知春去了臨碧軒。
臨碧軒位於孫府的後花園,臨著靜湖。紹興多水,這湖裡的水就是從府河引進來的。湖邊種滿了柳樹,一到夏日,涼風習習,最是舒爽不過。
這裡也是整個孫府風景最好的地方之一,僅次於榕園。
望著不遠處那處隱沒在蔥鬱樹木後的屋宇房脊,正在幫鳳笙整理筆墨紙硯的知春,說:“姑娘,這裡離榕園挺近的嘛,二老爺說讓各房約束女眷和下麵的丫頭婆子,榕園附近不得擅闖擅入,也不知道我們這算不算是擅闖了?”
鳳笙不用看,就知道這件事,其實早在剛到臨碧軒時,她就發現了這一點。臨碧軒是個水榭,臨著靜湖而建,榕園也是臨著湖建,兩者之間就隔了條林蔭小道。
“是老太太讓我們到這裡來抄經,兩處畢竟隔著地方,隻要你我二人彆亂闖,剩下的就跟我們沒有關係了。”
知春總覺得姑娘話裡有話,但讓她來想,她又想不出什麼意思,隻能當是自己多想了。
她去打水給鳳笙淨手,鳳笙來到案前坐下,閉目片刻,方提起蘸了墨汁的毫筆,在宣紙上寫了起來。
一個個烏黑圓潤的小字,出現在她的筆下。
鳳笙寫的是小楷,這種小字多用於日常所需,小到書信,大到應試考卷,都用的是小字。
蘇東坡曾有雲:大字難於結密而無間,小字難於寬綽有餘。寫大字時,因可書寫的麵積寬綽,難免給人一種可以肆意揮灑的心態,結果字很容易變得鬆散。可寫小字恰恰相反,因可供書寫麵積太小,書寫者怕寫不下難免局促縮緊,局縮太過,就會變得蜷促。
所謂大小難能,指的就是如此。
能寫得一手好的小字,且不提是哪家風範,至少在書之一道上,算是略有所成。
方鳳笙的小字就寫得極好,挺拔、娟秀、圓潤而整齊,整篇字下來,看似筆觸一樣,卻又字字不同,又協調一致,難掩神采飛揚之氣勢。
知春在旁邊看得如癡如醉,深恨自己跟隨姑娘多年,姑娘也沒少教她,可惜她就是爛泥扶不上牆,至今寫出的字將將也就夠讓人認識。
她當然沒忘給鳳笙研墨,隨著濃黑的墨汁慢慢磨出,她恍惚又回到從前。
姑娘挑燈夜讀,她紅袖添香。
“想什麼呢?”
鳳笙用眼角餘光,看這傻丫頭磨墨磨著磨著,就蹲在那托著下巴,魂遊太虛。
傻乎乎的樣子。
“奴婢想到從前了,以前也是姑娘寫字,奴婢和知秋幫你研墨。姑娘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這兒?”
“那要看老太太什麼時候想到法子。”
“那老太太到底什麼時候想到法子啊?奴婢昨日去看,老太太的精神好像不大好,她一把年紀的,這麼乾感覺好難為她。姑娘你說我們也真夠心累的,梯子遞了好幾架,為了這事,禹叔還專門去買了特產,您仿了書信,東西她也收下了,怎麼就不見動靜?”
“你怎麼知道老太太沒想到法子?說不定老太太已經出手了,隻是我們還沒發現罷了。”聽到隱隱傳來的說話聲,鳳笙眉眼不抬說。
“出手了嗎?”
剩下的話,因為知春也聽到說話聲,戛然而止。
“爺,您小心腳下。”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媽呀,我好困,所以提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