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祖宅並不醒目,不過是座年頭已經十分長的三進院老宅子。
馬車在祖宅大門前停下,方鳳笙親自下車叩響了角門。
門吱呀一聲,從裡麵打開。
“你是……鳳甫,不,是鳳笙?”開門的是方宅裡的老人,在方家當了一輩子的下人,守了一輩子的門,所以一瞬間就認出方鳳笙了。
“鳳笙,你怎麼回來了?你——”
“劉伯,我想見見二堂叔公。”
“唉,你這孩子……”劉伯歎了口氣,往裡讓了讓:“你們先進來吧,彆讓人看見,你不知自打你爹出了事,族裡便約束所有人深居簡出,生怕惹禍。我這就去通報二老太爺。”
劉伯匆匆走了,鳳笙帶著知春等人,緩緩往裡走。明明也不過隻是兩載,卻像隔了一輩子,鳳笙的目光格外感慨。
一陣腳步聲響起,是個穿紫紅色褙子的婦人,帶著兩個丫頭來了。
她體型癡胖,麵似銀盤,卻畫著柳葉眉和櫻桃小口,插了滿頭的珠翠,讓人怎麼看怎麼怪。
此人是劉氏,也是方鳳笙的三堂嬸。
“你怎麼回來了,你回來做甚?”
“我為何不能回來?這是我家。”鳳笙看著她說。
“這已經不是你家了,族裡的幾位族老說你爹倒行逆施,竟犯下那等要抄家砍頭的大罪,為了不牽連族人,幾位族老已將你爹在族譜上除名,你爹族長之位也已易人。鳳笙,你彆說三堂嬸說話難聽,你也要考慮我們的難處,你還是快走吧,彆牽連了他人。”
“朝廷已經結案,案子也沒有朝方家繼續查下去,何來牽連之說?”
“我不跟你說,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麼,反正你趕緊給我走!”
鳳笙目光落在劉氏頭上:“三堂嬸,如果我沒看錯,你頭上的首飾是我娘的。”
劉氏下意識摸了摸頭,眼神閃爍:“什麼你娘的,這明明就是我自己的。你們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叫人來趕人了!”
知春氣憤道:“三太太,就算我家老爺出事了,你們未免也欺人太甚。”
“我怎麼欺人太甚了?”
“住口!”
是方蒼,也是劉氏的公爹,方鳳笙的二堂叔公。
方蒼看著鳳笙,沉沉地歎了口氣:“進來說話吧。”
*
幾人去了堂中坐下。
方蒼已是花甲之年,發須花白,穿著一身墨綠色直裰,從麵相上看是個很嚴肅古板的老人。他下首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此人正是他的長子方沐然。
方沐然生得方臉濃眉,與父親如同一轍的嚴肅和拘謹,此時坐在那裡眉宇緊鎖,似有無限心事。
“我猜到你遲早會回來。”
方鳳笙笑了笑,道:“二叔公,我這趟回來,不為他事,就是想問問族裡,可否讓我爹入祖墳?”
“這——”
“是不能?”
方沐然歎了口氣,說:“鳳笙丫頭,我雖不如你爹見多識廣,可咱們方家也算是專事佐官製吏之家,各方各麵也能打聽到些消息。你爹出事後,我們也不是什麼都沒做,可現在有些牽扯的人人恐慌,沒什麼牽扯的人人緘默,那兩淮鹽運使司牽扯太多,光揚州一地便有數位總督、巡撫、知府,這些朝中數一數二的大員都人人自危,更何況是我們。”
“也就是說不能讓我爹入祖墳了?”
方蒼道:“族裡已經將你爹除名,沒有再入祖墳的道理。鳳笙丫頭,我知道你心裡不甘願,可你也要理解族裡的難處,等過些日子,事情淡了……”
“好,我明白了。還有一件事,我剛才在三堂嬸身上看見我娘的幾樣首飾,雖然我爹現在已不是方家族長,這祖宅也被族裡收回了,但這首飾乃是我娘私人之物,能否歸還?”
聽到這話,方蒼先是露出羞窘之色,再是勃然大怒,對門外喝道:“我是怎麼說的?浩林院的東西不準任何人動,誰準劉氏這個愚婦動裡麵東西的?”
一個下人打扮模樣的人,匆匆走進來:“老太爺,您的話我們都傳下去了,我們也不知道三太太怎會……”
鳳笙打斷:“好了,二叔公不用氣惱,我隻拿走我娘的首飾,其他舊物還是暫放在浩林院,希望二叔公能幫忙保管,待我安定下來,會命人回來取。知春,你跟著去一趟,把我娘的首飾取回來。”
“是,少爺。”
不多時,知春抱著一個盒子回來了。
方鳳笙站起說:“鳳笙還有事,就不再多留。”
她剛轉過身,被臉色複雜的方蒼叫住:“鳳笙丫頭,你也是二叔公從小看著長大。聽二叔公一言,你雖是你爹唯一的子嗣,到底是個女子,又已嫁人,彆做傻事,好好回夫家過你的日子。”
“謝二叔公關懷,鳳笙知道怎麼做。”
……
等方鳳笙走後,方沐然問:“爹,你說她這是打算乾什麼?”
“你沒發現她這一身裝束?”
“可她到底是個女子,能乾什麼。”
方蒼沒有說話,望著方鳳笙遠去的纖細背影,目光沉靄,
恍惚之間,他似乎又看見到當年那個肆意飛揚的少年。
曾經,他想過,如果少年就是少年該多好,也許能再次光耀方家之門楣,可惜臆想終究是臆想。
“我也不知她到底想乾什麼,也許她能做到我們想做卻沒辦法做到的事。”方蒼歎了口氣,站了起來:“好了,不說這些了,依舊約束族人深居簡出,過了這陣子,再說其他。”
“是。”
*
荒草萋萋,一抔黃土。
連個碑都沒有,這就是方彥之墓。要不是禹叔做了標記,一般人根本找不到。
“爹,我來看你了,這是你最喜歡喝的酒。”方鳳笙跪在墳前,將杯中的酒撒在地上。
“很抱歉,女兒還是讓你失望了,你希望我夫妻舉案齊眉,可惜我天性頑劣,你不讓禹叔告訴我,可他還是跟我說了……你彆怪他,你知道我性子的,我想知道的就一定會知道。同樣,我想做的,就一定會去做……”
三杯灑過,鳳笙改跪為席地而坐,拿著酒壺自斟自飲,時不時和地下的方彥說話。
不遠處,知春和知秋看著這裡,目光擔憂。
禹叔的情緒很低落,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著遙遠的天際。
天色越來越暗,遠處升起一片紅霞,讓所有人都籠罩在夕陽的餘暉之中。
方鳳笙站了起來:“爹,我該走了。你放心,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會替你洗涮掉身上的汙名,待到那時,我一定來給你立碑,讓你堂堂正正進方家祖墳。”
“你等著,這一天不會太遠。”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這一小卷算是完了,下一卷開始女主大展宏圖。
我看評論有人好奇為什麼會讓女主嫁一次,又費勁兒巴拉和離,完全可以略過這些。其實怎麼說吧,這算是女主破繭化蝶的一個過程,我覺得女主隻有經曆了這些,才算真正重獲新生。
畢竟她是個女子,那個社會不是現代社會,對女子束縛的太多太多,從上到下360°無死角全方位壓力。她再天資卓越出類拔萃多智近妖又怎麼樣,她終究是個女人,她的所有自信來源於父親毫無底線的溺愛,這種自信的根基是不牢固的,寄托在彆人身上。當有一日這種無底線的溺愛沒了,也變成迫使讓她回歸正途的一股力量,她的三觀世界全然崩塌。
世界的再次重建需要過程,需要時間,需要契機,也需要動力。我一直覺得,隻有走進去再走出來,才能真正無所畏懼。
麵麵這是第一次寫女扮男裝這種被人寫爛了的老梗(招兒的那次不算),我所設想的‘女扮男裝’,不光外表,而是心態心理。哪怕日後脫掉這層皮,也能真正的不懼不畏。而不是披著這身皮,還能泰然自若,其實瓤子卻在恐懼害怕沒了這層皮怎麼辦。
雜七雜八說了這麼多,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還要說一件讓人悲傷的事,撩火那邊今天無更,是的,我卡結局了,讓我順順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