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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鳳笙以為範晉川要頹上幾日, 誰知道第二天他就振作了。
也由不得他不振作, 新官到任, 事務繁忙,除了要接受縣衙所有人拜見外,還得接見當地官紳、裡正、耆老、教諭、生員等, 還得查看當地的魚鱗圖冊及戶籍冊, 了解村莊分布,山水田土,風俗民情等等。
範晉川沒閒下, 方鳳笙也沒閒下, 範晉川經曆一遍的,她都得經曆一遍, 這樣才能對整個泰州了如指掌。
忙完這一切, 已是八月十四,明日就是中秋。
為了施恩下屬, 範晉川決定在中秋節當日設賞月宴, 縣衙裡凡記名在冊的官吏都在被邀之列。
宴就設在縣衙裡, 明月當空,夜風清涼,端得是好風景。
有酒有菜,又都是平日裡的同僚, 縣尊大人平易近人, 所以大家都很放鬆。席間杯盞交錯, 嬉笑玩鬨, 連劉縣丞都不得不承認新大人好手段,也不過一月不到,就把下麵的人收攏得服服帖帖。
不,是那位方師爺好手段。
劉縣丞端著酒杯,遙看著坐在不遠處的方鳳笙。
見她一身青衫,含笑看著席間,紙扇輕搖。如有人與她喝酒,俱是來者不拒,談笑風生,絲毫沒有架子。
一股頹喪突臨,劉縣丞將杯中酒一口倒入嘴中。
爭什麼爭呢?
就這破地方,破縣衙,油水不見分毫,事還不見少,天天受夾板氣,誰有本事誰攬著吧!
“來,王主簿,我敬你!”
王主簿挑眉看了看他,道:“想開了?”
“沒什麼想開不想開的,有酒當喝隻需飲!”
兩人相視一笑,將杯中酒儘皆飲下。
就在大家都喝得酒意正酣時,方鳳笙反倒離了席。
範晉川借口如廁離席尋了去,見她緩步庭間,若有所思。
“賢弟在想什麼?賢弟教我設宴施恩下屬,怎生你倒是跑了。”
“沒什麼,我在想現在這個時候,鄉試應該是結束了。”
鄉試在八月,開考時間一般都在初六之前,各地不等,但在八月十五這日,怎麼也都該考完了。
“賢弟怎會突然提起這事?”旋即,範晉川大悟:“都是為兄的不是,竟主動提起賢弟傷心事。不過賢弟也不用氣餒,雖錯過這次,但下一次未嘗不會得中桂榜。”
鳳笙失笑,知道他是誤會了,不過她倒也沒有想解釋的心思。
“走吧,喝酒去。”
*
等一頓酒喝完,已是夜半時分。
鳳笙回房,知春和知秋已備好熱水。
洗了澡又洗了發,鳳笙才舒服些許,隻穿了件寢衣,披著一頭青絲,盤膝坐在羅漢床上,讓知春給她擦發。
知秋端了醒酒湯進來:“少爺,喝點湯暖暖胃。不是婢子說,您身體不好,又總是喝酒傷胃,這陣子您早飯進得不香,就是喝酒之故。”
“過了這陣兒就不喝了。”鳳笙說。
知秋嗔她一眼:“您光說,從沒記住過。”
知秋還真沒說錯,鳳笙的脾氣曆來不錯,尤其對兩個小婢子,更是疼愛有佳。平時兩人當她沒大沒小,她從來不說什麼,都是好好好是是是,可惜就是從來記不住。
不過也不能怨鳳笙不愛惜身體,範晉川為人木訥,如今能把下麵那群人收攏住,全靠她平易近人。
什麼叫平易近人?
那就是可談風月可談詩,可大碗喝酒,也能大聲罵娘。
畢竟縣衙龍蛇混雜,像劉縣丞那樣的人,還能講講風雅,和下麵那些三班六房的衙役書吏,就隻能投其所好了。
“少爺應該多吃些,太瘦了。”
“我吃得還少嗎?”
“就是不長肉。”
“行了,你個小人精,就仗著少爺寵你是吧。這頭發也不知什麼時候能乾,我困了,想睡。”
鳳笙往羅漢床上躺,知秋拉著不讓她躺。
“不能睡,小心著涼。少爺你再等會兒,天熱,頭發很快就能乾。知春姐姐,你還不快跟少爺說話,彆讓她睡。”
“說什麼啊?對了,都八月過半了,四少爺應該考完了吧?”
話剛出口,知秋就一個眼刀子過來,知春小心地看了鳳笙一眼,見她容色平靜,才鬆了口氣。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姑娘又不在意,就是四少爺回去知道了,恐怕……”
知秋狠狠地扯了知春一把,將她拉出房間。
兩人拉拉扯扯去了耳房,知秋把門栓上。
“你當姑娘說這些做什麼?”
“我就是一時說漏了嘴。”
“我看你不是一時說漏了嘴,你是心裡念著四少爺吧,不然誰都不記得,就你記得四少爺考完了?”
知春漲紅了臉:“你說什麼呢!”
知秋斜睨著她:“你說我說什麼?我就算這兩年沒在姑娘身邊,我都知道你的心思。你私下當著我念叨也就算了,當著姑娘也說。與其這樣,你當初彆跟我們一起走,留在那孫家等你的四少爺。”
“秋兒,你……”
知春哭了起來。
哭了一會兒,她喃喃道:“我就是想不通,你說四少爺那麼好的人,姑娘怎麼就能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
“這世上你想不通的事多了,你以為姑娘跟你一樣,見個男人就挪不動道?”
“四少爺對姑娘那麼好,每次從外麵回來,去了老太太那兒,第一件事就是來問秋堂,尋常有了什麼好書好畫,都拿來給姑娘品賞,自己都不留。你說姑娘一句話都不留,人就走了,四少爺肯定傷心……”
門外,披散著長發的鳳笙,靜靜地站著。
她本是怕兩個丫頭吵起來,沒想到會聽到這些話。
“……我跟你說吧,你就趁早死心,當初姑娘嫁到孫家,那是什麼光景,姑娘心有芥蒂,無心情愛,現在老爺去了,姑娘更不可能了。咱們姑娘的性格你不了解?一旦決定了,就絕對不會回頭,你要是真舍不得四少爺,你就自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