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劾他的奏疏和折子滿天飛,朝堂上每日都有關於兩淮鹽政的事要議,議來議去無外乎範晉川膽大至極、胡作非為。
可建平帝既然打算去動兩淮鹽政,肯定不是隨便幾句話能左右的。
他對範晉川的辦事方法也十分滿意,戒驕戒躁,腳踏實地,知道選了淮北做突破點。若是一上來就動淮南,恐怕朝堂上現在不會是這種不溫不火的情形,那時恐怕建平帝也不一定能抗住壓力。
既然是試,那就先試著吧。
建平帝如是說,那麼也就隻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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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揚州城郊,有一處占地麵積十分寬廣的園子,名叫江園。
隻要是揚州當地人,都知曉這江園是江家的園子。
而這江家,又是十大鹽商之首。
鹽商分類極為繁雜,有場商、壩商、運商、散商、窩商,總商等,其中總商權利最大,每年開綱滾總由總商帶頭彙集,朝廷鹽課由其催繳,一切公私浮費和攤補都由其攤派,有半官半商之身。
而江家更是世襲的總商,和朝廷官府來往密切。江家的靠山不是某個官,某股勢力,而是當今聖上。
早在江家數代之前,江家的家主便有‘以布衣結交天子’的名頭,自那以後每次天子下江南,多數為江家接駕。更不用說朝廷但凡有事,江家都積極為朝廷籌措賑災銀與軍費等,江家曆代家主都有朝廷加封的官銜在身,可謂榮耀至極。
可凡事有好必有壞,有盛必有衰,這不就來了。
江富早有預感,這幾年兩淮鹽政的事一茬接一茬,遲早要出事,真正等建平帝動手,他反而平靜了。也因此之前範晉川初到鹽運司衙門時,彆的鹽商都焦慮至極,唯獨他從容不迫。
可偏偏就在彆人都在坐觀淮北鹽時,他反而著急了。因為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江家總商的位置是基於在什麼之上。
江家每年不用運賣鹽,隻憑這總商的位置,就能富得流油,皆因他總管催課及浮費和攤補等務。如若淮北新政推行順利,涉及到淮南,那江家這個總商總誰呢?
為此,他專門招了手下所有鹽商前來江園議事。
江園中,位於某處池塘一側的花廳,其間家具一應都是一寸一金的上等紫檀木,擺設也是極儘奢華之能事,卻又不失低調大氣。
首位坐著江富,其下左右各五座,共計十座。
這十個座已經多年不變了,就這麼十個人,不管兩淮一帶鹽商幾何,無外乎都是依附著在座十人的勢力。
在座十人,誰不是跺跺腳揚州就要抖三抖的存在。
不過今日這場議事,開端卻是以抨擊黃金福為開端。不同於那些小商,黃金福的行舉再低調還是惹眼,這不就讓江富知道黃金福和淮北眉來眼去的事。
對此,黃金福開始是矢口否認,再是推給下麵人,眼見江富今兒似乎就要拿他殺雞儆猴,他也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都知道他黃金福是個死皮賴臉的,他也不在乎什麼臉麵。
“那照江大爺的意思,送到手上的銀子,我們都不賺了?不賺銀子,從哪兒弄銀子去給您繳攤下來的浮費和攤補?”
江富比黃金福要年長十來歲,今年還不過五十,怎麼都到不了讓人叫大爺的地步。不過此大爺非彼大爺,乃是尊稱。曆來江家家主,都被下麵的鹽商叫大爺,下麵的都是爺,最上麵那個自然就是大爺了。
“那照你所言,你繳的浮費和攤補是給我繳的?”江富瘦長臉,滿身書卷氣,頗有點儒商的意味,此時卻被黃金福氣得胡子直翹。
“我可沒這麼說,我就是那麼一說,是那個意思就行。江大爺知道我說話口沒遮攔,彆摳那點兒字眼。”
“我看你頗為不服氣,我們這幾家素來同氣連枝,進退一致,如今你私下偷偷從淮北運鹽,一沒和我們打招呼,二來也沒知會我這總商一聲,是不是有錯?”
其他交頭接耳一番,紛紛點頭說黃金福此舉不當。黃金福大抵也是被逼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那就當我是有錯了,大爺隻說怎麼處置吧?”
“就罰他明年開綱滾總之時,他讓出一綱鹽分給我們其他人。”有人建議道。是一毛不拔,素來有鐵公雞之稱的陳家家主,此人吝嗇及錙銖必較的程度,讓人歎為觀止,不禁猜測他家中的床下是不是鋪滿了銀子,每天都是睡在銀子上度過。
“姓陳的老頭,你彆過分,拔毛拔到我頭上來了?”黃金福怒道。
江富說:“江某覺得這個提議不錯,諸位以為?”說是問諸位,其實是看著黃金福,明顯拿他殺雞儆猴。
黃金福氣極反笑,站起道:“願意怎麼滴怎麼滴吧,真以為你那破綱還有用?正好今年的浮費和攤補老子沒錢交,你們自己攤去,我不奉陪了!”
說完,他竟是一拱手人走了,態度強硬到讓所有人都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