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生蹉跎,落魄不堪,不然也不會在坐四望五之年,淪落到晉江書院那種地方。當然也不是說晉江書院不好,而是與他同齡有交際又有大運氣者,誰不是封疆大吏的座上賓,又或是早已自立門戶混得風生水起。
唯獨他,自詡縱然不是天縱奇才,但也有自己的過人之處,可惜運氣不如人,屢屢懷才不遇。弄到最後,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才。
到晉江書院不過是為了謀生,本打算教書育人,渾就當把一身本事教給彆人,也算不白活這一場,沒想到逢魏王入朝辦差奉旨山西賑災,魏王妃將自己挑出來做了魏王的隨從。
舒永泰不知什麼時候入了魏王妃的眼,但他對魏王妃的一些見地和所為卻是敬仰已久,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入山西之時的諫言,是為了不白食月俸,他心想以魏王高高在上的出身,恐怕聽不進他們這些人的諫言。
畢竟但凡是人,難免自以為是,尤其是這些出身高貴的爺們,恐怕畢生都沒見過災荒之下的殘酷。
卻萬萬沒想到魏王竟是準了,還給了他一定的自主權。甚至之後他種種匪夷所思之言,魏王並不質疑,而是完全信任地交由他去操作。
須知信任才最難得。
也許這就是他人生當中最重要的一次機遇,可機遇與否,如今說來卻為時尚早,若是魏王此次不能逢凶化吉,他們這些人好點的下場是各奔東西,不好的下場說不定會喪命。
在性命之憂的威脅下,哪怕舒永泰向來識趣寡言,也忍不住想多說兩句了。
“魏王殿下……”
魏王看過來,目中閃過疑惑的光芒。
一般這種時候,舒永泰就該下去了,不用讓人多言,怎麼——
“你有什麼話想說?”
舒永泰長揖為禮:“殿下,其實當下我們還可以再唱一出空城計……”
*
魏王向來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他是,麗皇貴妃也是。
大抵是麗皇貴妃的隱忍遺傳給了他,不然他也不會本就胸中自有溝壑,也能隱忍到近而立之年才冒出頭。
所以他給了舒永泰說話的機會。
隻是沒想到此人竟與他所想不謀而合。
本來魏王就很欣賞舒永泰,如此以來更覺得他深得自己的心,隻是他素來是個情緒不外泄的,倒讓舒永泰琢磨不透魏王是否聽進他的進言。
“此法隻能解一時之危,一勞永逸的辦法還是需要…糧食。”
這是誰都知道的問題,卻也是誰都避免不了提及的事情。
又是兩聲輕叩聲響起,魏王說道:“舒師爺所說之法不錯,倒是值得一試。德旺,你去把德財和霍五叫過來。”
很快,德財和霍五就過來了。
之前那趟運糧過來,霍五留下來並沒有回去,至於德財則一直跟隨在魏王身邊,去辦一些他分身乏術的事情。
這趟來山西,魏王沒有帶幕僚,本來幕僚於他而言,不過是幫忙拾遺補缺之用,舒永泰也清楚這件事情。此時見魏王的心腹都來了,魏王卻沒讓他離開,一股清氣不由從腹腔直流而上,衝上腦門,讓他情緒不禁為之一振。
魏王向來強勢,尤其是對他本就計劃好的事情。
叫德財和霍五來,不過是為了吩咐他們下去辦事,將該安排的都安排完,該補足的地方也由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補足了,之後就讓他們下去了。
霍五也就罷,本就是個武夫,若論聰明才智他不如人,但若論忠心耿耿,絕對是毋庸置疑。但凡魏王吩咐下的事,他總能一絲不苟的完成。
從來都是魏王吩咐,他下去辦,也因此霍五並沒有多想其他事情。
可德財和舒永泰就不同了,這一出空城計是好,可同樣也十分危險,若是沒糧的事被人洞悉,所有一切都將毀之一旦。
這也是方才舒永泰為何會多此一舉,說那句一勞永逸的辦法。萬萬沒想到魏王比想象中更具有賭徒的性質,竟就這麼賭了。
此時,舒永泰不免後悔自己為何要為了表現自己多說這麼一句,他哪知曉魏王早就定了計,會這時候提出來不過是恰巧罷了。
“殿下……”
舒永泰躑躅著不想走,德財將他拉出書房,並道:“殿下自有主張,你不要做無謂擔憂。”
言簡意賅。
因著這一句話,舒永泰不禁又想多了,難道說魏王殿下又弄來糧食了,所以才會這麼胸有成竹?
隻可惜,德財並不會答他。
他跟隨魏王多年,很清楚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是。
什麼都是循序漸進,畢竟舒永泰不過剛得到魏王的賞識,哪能事事說得透徹。
至於魏王,此時心情正不好著,他當然明白舒永泰擔憂之事,可他也同時響起江蘇那邊的事。
那個範晉川,再沒有比他更狡猾的人。
彆人去借糧要糧,都是能躲就躲,能拒就拒,鐵麵無私到讓人發指。偏偏鳳笙一去,他就那麼爽快的把糧給借了。
雖然數量不多,也是他能力極限了。
據說還是提前留下的。
他到底想做什麼?獻殷勤嗎?
什麼時候輪到他獻殷勤了!
所以哪怕已經收到江蘇那邊的來信,說不日就會到一批糧食,魏王此時卻並不高興,隻可惜鞭長莫及。